刘氏的这一哭,真个把高煦哭恼了,哭狂了,举剑唬她几句仍没反应,遂怒目圆睁,怪叫一声,一剑刺进了刘乃馨的腹中,又抓过旁边的一把椅子狠命砸到桌上,摇摇晃晃来到外面。王斌一面命人速请太医,一面忙跟了出来。天空阴云密布,北风凄凄,亭台楼榭兀立在无边的寒冷中,呆呆地,静静地,了无生气。高煦拄着剑,仰望着阴沉的苍天,像是看到了不温不火的父皇,彻底寒心了。冥冥之中的永乐垂着脸,带有歉意。到什么时候,他的心里也不能否认,他许过的愿,许过的承诺。刀光剑雨,一时所感,却覆水难收。但大明不是他一个人的大明,群臣的意见不能忽视;选立嗣君关乎朱家的千秋万代,也不是仅凭战功就能继立的。所以,皇帝的心思模糊,一会儿舍不下高煦,一会儿又觉得长孙好。反映在行动上,则成了对高炽的百般挑剔和对高煦的无限度纵容,监国者整日里战战兢兢,发泄者越来越肆无忌惮。
随皇帝巡幸北京,高煦偏要回南京;礼秩上故意僭越,皇帝也不去追究;连生出的事端,都息事宁人。这样一来,高煦的心里长草了,很荒很高,潜伏在草丛里的狼便成了无所顾忌的狂兽。
原想着,你哪天会废掉那个瘸腿的蠢猪呢!高煦继续对着空旷、寂寥的苍穹发呆、发狠。如今倒好,连皇太孙都立了,我这个宗室藩王还有什么指望啊,许你不仁,就许我不义,京师里太安静了不是,不热闹了吧?仁德的父皇,我会让南京城里热闹非凡,热闹非凡的!
“来人——”高煦虎啸般的吼了一声。“臣在!”不知什么时候,枚青也赶到府内,和王斌一起在高煦后面远远地站着,听喊声,二人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跪到汉王跟前。“京师里这些日子是不是太安静了?”高煦面色狰狞,龇着牙,铜盘大脸上抽动着的肌肉,有些扭曲。“这、这,皇上一回京师,就换了应天府尹,”枚青嗫嚅道,“顾佐这老小子鬼得很,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徐野驴密谋了几次,大街小巷都布了眼线,臣担心弟兄们落了套,牵连王爷,就让他们暂时收手了。”
“收你个球。”高煦抬起一脚,踢翻枚青,那柄带血的宝剑也随之从他眼前掠过,枚青心一惊,一骨碌,颤抖着又跪回原地。
“干,给我放胆干,”高煦把手中的宝剑“嗖”地一下插在了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吓得二人又是一激灵,“跟那蠢猪一样,不懂战场上避实击虚的道理吗?皇宫和应天府所在江宁、上元看得紧,句容、溧水、高淳、江浦、六合也紧吗?混账东西,往大了闹,把县衙都给老子搅和进去,放它一把火,有人坐卧不安了,天下大乱了,顾佐滚蛋了,那蠢猪还会踏踏实实坐着?”
“是、是。”二人叩着头,相互看了一眼,一脸的官司。皇上眼皮子底下,真闹腾起来,让人抓了把柄,你汉王爷乃至亲骨肉,有人说句话也就算了,像北京的赵王一样,过了那阵子,也就没事了。可对王爷身边的人,皇上有那么客气吗?赵王那个长史顾晟被杀,举家流徙。一应侍从的人哪一个有好结果了?一想到这些,王斌、枚青便有些不寒而栗,走不是,留不是,说更不是,大冬天里,汗涔涔的,乌纱帽里冒出了热气。
“殿下,想尽办法也没救过来,刘姬升天了,瞻圻哭得死去活来,谁也劝不开。”三人僵持之际,高煦的内兄韦达过来了,哭丧着脸道。
“让他哭去吧,哭够了,找个棺材殓了。”一听死了人,高煦的酒醒了,话也柔了些。他当时虽然气愤,并没用力,居然就死了?
“不妥啊,”王斌一时也想不出该怎样提醒他。王爷的姬妾薨了,那是要报给皇帝的,没有个正当理由,根本说不过去。顿了顿,才说,“王爷,最好的结果是病故。”
高煦踱了几步,自己也感到这么处理草率了些,传到皇帝那儿徒生是非,给自己添堵:“叮嘱太医,看住瞻圻,阖府上下一词,都说刘氏突然大口吐血,暴病身亡,走漏消息者,杀无赦。一、两天内给宗人府报丧,由宗人府再转呈皇上,到了皇上手里,事情早过去多少天了。”
“遵旨。”高煦不由得看了王斌一眼,投去肯定的一瞥。王斌约摸三十多岁,五短身材,身体微胖,一双不大的眼睛不时闪着阴冷的光。他自幼虽饱读诗书,却屡试不中,后来索性断了科考的念头,七拐八绕到汉王府谋了个大仓副使的差事。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他的心却远比天高。高煦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辅佐汉王干一番大事,因而,无事时还常抱着经史一类书翻看,同僚讥笑,上司骂他,权当没听见。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正看得起劲,就被高煦撞上了。一个管仓库的小吏看书那么认真,高煦觉得奇怪,就和他攀谈了几句。王斌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齐桓公讲到隋炀帝,从唐太宗说到宋太宗,援古攀今,专拣那些非太子而承继大位又有一番作为的君主说,说得高煦满心欢喜,次日就把他拔擢到长史司任纪善,引为心腹,汉王的大事小情、喜怒哀乐没有他不知情的。
高煦的暴风骤雨已经过去,带着几人回到殿里,装束完毕,叙着话。王斌琢磨着,不该把自己扔出去,也不能让皇帝过早地厌弃汉王,刚才汉王的那些歪招眼下根本不能用。“王爷,当年秦王李世民受了太子建成多少委屈而隐忍不发,”王斌眨眨眼,语气和缓,无限真诚,“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终一发而不可收拾,由玄武门之变而承继大位。
如今,顾佐履新,太孙刚立,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徐野驴又满城乱转,眼见着是个坑,王爷不能眼睁睁往坑里跳啊!皇上什么人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京师真闹腾起来,绝逃不出他老人家的眼睛,故臣和枚青想法一样,暂且避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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