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上了些年纪,再将脚伸进裤筒的时候,就少了很多抗拒。寒意渐浓,一股股冷风从裤脚钻进来的时候,竟有些怀念这恼人的秋裤。方玲燕常说,腿不冷,人自然就不冷。原来还呛呛几句,如今再出门的时候,双腿裹紧,很自然的就信了。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信了年龄,还是信了季节?
本想着踏踏实实窝一晚,可白天路过市委办公楼,心里的不安又涌上了心头,这么多日子过去,不知道章书记那里究竟怎么样了。方玲燕平常和俞副厅长家走的近,几个小时也没有说什么,想必消息还封锁着。
没有满城风雨,也没有窃窃私语。温言奇一直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吧。
可等人到了明都,想法就又不一样了。纪委有时和组织部那四面透风的墙不一样,会不会消息再出来的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区不是厅里的家属院,转悠了半天,也不见一个熟人走过。绍刚家里黑乎乎的,掏出了电话,又塞了回去。那家伙光棍一个,此刻不知在那里花天酒地,铃声一响又会扫了兴。
索性走了出去。
此刻该是路静人稀的时候,明都依然繁华热闹。男人或女人急匆匆的从旁边走过,小车在马路上左穿右突,硬生生的挤出一条道来。
都下班好久了,还这么着急!
温言奇在马路边站着,双手插了口袋,看着人来人往,车流川息,就觉得无聊,想想还是回去吧。
一辆公交车却缓缓的驶了过来。
车上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温言奇茫然的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刚好堵在了车门口,就在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钻了进去。
车门一关,竟然又有些云州的感觉,安安静静的。再看窗外的样子,就变成了宣传片那般的流光溢彩,华灯初上……
纵使没有人等待,但公交车每过一站都会停靠,然后又费劲巴力的起步,再次游荡在渐渐空旷的路上。
车里的人却逐渐稀少,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温言奇才发现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自己和那个敬业的司机。
司机也懒得打问温言奇究竟要去哪里,只是机械的走,机械的停。
温言奇心里一笑,心想这一块钱真是划算,坐了这么久,看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场景。若是能一直走下去似乎也挺好……
窗外的灯光渐渐稀少,等到再一次停靠的时候,终于还是下了车。思忖着过了马路,反方向再坐返程的车。倒是省了走路的劲。
这个时间的马路就有些云州的意思了,温言奇懒得抬头看,反正也鲜有车辆经过,直接过去就行。顺着人行道走了几步,竟没了临街店铺的灯光,一长溜似无尽头的暗红色高墙侧卧在一旁,怎么也走不完。
才猛然发现,正是省委的常委大院。
墙头上面树影婆娑,又无亮光,路灯又昏暗着,更显深不可测。
温言奇有些恍惚。本是想出来走走,怎么就鬼使神差的上了公交车,阴差阳错的坐到了这里。难道真是人由心使么?
脚步虽然越迈越慢,但门口武警的相貌已经清晰可辨了。温言奇下意识的停住了即将迈出的那一步。
是要进去么?不知道章书记家现在什么样子?真要是出了事,自己再进去算什么?能说得清么?
而且,是不是太晚了?
可分明已经站在了门口……
温言奇站在路旁发了呆,突然想抽一支烟,或者有一杯酒最好。身上分明不冷,却莫名的觉着有一股寒意袭来。
长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进去就真算不得什么了。
“你有什么事?”,武警声色严厉的拦住了温言奇。
这才意识到,原本都是乘车进门,车号都是有备案的,现在居然一人不声不响的要进常委大院!
温言奇忙取了身份证递给武警,说去章书记家。
武警拿了身份证,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是哪个单位的?同章书记说好了吗?”
“哦,我是云州县的,原来是章书记的秘书,顺路看看章书记,小同志,烦你通报一下,如果章书记不在,就不进了,好不好?”温言奇塞回了身份证。心里又惴惴不安,如果章书记家真有事,自己这就算说不清了。
武警仍是狐疑的打量了一番温言奇,想必看了新鲜,哪有这样独自一人甩手要进常委大院的。但还是进屋拨了电话。
半晌,才面色和蔼的来说:“章书记请你进去,知道几号楼吗?需不需要送你进去?”
温言奇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知道怎么走。”
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回过头,武警仍然笔直的站在岗亭里。
章书记家的窗帘缝里透过一丝光亮。
门虚掩着。
温言奇仍旧敲了敲,不等回音便轻轻推开了房门。
绕过门厅,章书记独自坐在沙发上。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章书记手里夹着烟,指了指水杯说:“自己倒”。
“和相伟书记来明都汇报工作,晚上没事,就来看看您”。找不到章书记的茶杯,温言奇只好用了客人杯倒了两杯白水。
坐在沙发上,又一时无话。温言奇瞅了瞅,还是没有见关老师和保姆的身影。
章书记像是看出温言奇的疑虑,便说:“保姆休息了”。却不提关老师。
“那……关老师?”
“楼上!”章书记话里仍透着不快。懒懒的指了指房顶。
温言奇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不过看来,倒像是想的严重了些,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还是事情还没有完?
斟酌了半晌才说:“本想着早些过来看您,前段时间,市里将苏梅调整到区里,一走一来,就耽误了。也没敢给您打电话,章书记,上次那个事……没什么事吧?”
章书记怔怔的看着前方,眼神涣散。声色低沉的说:“怎么能没事?哎……”。
像是用了很大的劲,章书记才从沙发里坐起来,指了指茶几上的烟盒,温言奇忙抽出一根递过去,又打了火。
章书记狠狠的抽了一口,才说:“没少折腾啊,关丽这个人!哎……不说也罢。我已经多次向省委和钱书记做了检查,关丽也承认了那个事……”
“那……纪委对关老师是?”
“她?让省纪委处理还不够格!”。章书记又叹了口气,“纪委前后又调查了十几天,也问过我几次。现在就等结果吧,看省里或者中央什么意见。再怎么也扯不脱夫妻关系。看人家信不信你说的话了……”
“这事搞的,徐怀义这人怎么这样!”,温言奇有些忿忿不平。你徐怀义短短几年从市局局长,到市长,市委书记,市委常委,平步青云,靠的就是章书记的提携,不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往人胸口捅刀子?
章书记却摆了摆手说:“自己手欠拿人家钱财,怨不得人家,怨不得……”
这段时间温言奇一直在琢磨,章书记地方,省委任职这么多年,该是有能量的,总不能比不过杨兆文,通融通融,想想办法,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眼睁睁看着事情不可预料?
温言奇甚至想到了远在北京的王全胜。凭直觉,章书记和王全胜的关系总是有些不一般。难道就不能找找?
可转念一想,章书记何等人物,自己琢磨的这些方法,章书记又怎么会想不起来?就惦念着,省里能将两人分开就好了。
哎,章书记仍是叹了气,才说:“我大概也听到了些,钱书记可能倾向于给个降职处分,就看北京那边……”
“降职?”温言奇心里残存的一丝侥幸完全崩塌了。
还是分不开啊。
又怎么能分开呢?
“对,降职,降到什么份上还没个具体说法……”章书记掐灭了手里烟,又续了一根。
“是关老师,又不是您啊……”徐怀义送钱也是冲着章书记的位置去的,否则谁又会认识关丽是谁?温言奇的话力量很弱,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了。
章书记一脸苦色道,“小温,事到如今,我还能奢望什么?如果钱书记这个态度是真实的,就算是给了我章新跃天大的机会了……至于降职或者其他的什么处分,我都能接受,事是关丽做的,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得受着。”
温言奇明白章书记说的其实是对的,比起身陷囹圄来说,什么处分似乎都是从轻处理。可杨兆文的例子分明就在那里摆着,又怎么说呢?
温言奇很想把杨兆文的事情说出来,又硬生生的忍了下去,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都想不通,更何况此时的章书记,不是平添烦恼?
但思来想去还是问了一句:“王全胜书记那里不能给纪委做做工作吗?”
“都退休的人了,不麻烦了……”章书记仍旧摆了摆手,拒绝的很干脆,脸上却写满了遗憾。
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来说,以如此的结尾收场,莫不等同于政治死亡。徐怀义是身死灯灭,章书记是心死如灰。可这样的结果又来怨谁呢?
徐怀义?还是关丽?都要怨,却又都怨不着。
才一个多月而已,章书记看起来已然是个古稀老人了,虽然头发仍然熨帖,衬衣已然笔挺,但都掩盖不住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无奈和失落。
“章书记,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其实只要您和关老师好好的,就行了,别的也不去想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说呢?温言奇只好尽可能的说些体贴的话,好让章书记心里能好受些。
“我知道,还怎么办呢……就等结果吧!”章书记终于放下了抽了半截的烟,使劲的搓了搓脸。说:“小温,以后就不要过来了,人多嘴杂,我已经这样了,不要给你再带来不好的影响。”
温言奇忙说:“没事!章书记,谁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章书记伸手打断了温言奇的话:“听我的!有些事你不知道,我也不说了。人心从来都是复杂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
“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了……也好,搬出去,找个有声音的地方住下。安稳了,你若是想看我,再来!”
原来章书记也觉得这里太安静了。
“相伟……,人不错的。好好干吧……”。
温言奇明白章书记欲言又止的意思。当然,能做到这一步,怎么离得开章书记的提携?只是他落得如此落魄,自己除了看一眼,却帮不了一丝一毫,心里很不自在。
章书记并不像往常一样送温言奇,只是窝在沙发里,懒懒的摆了摆手……
门,轻轻的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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