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认得余老九?”李清幽心中隐隐不安,上前搭话道。
“怎么,小兄弟,你也馋他那口酒了?你看,那就是遮澜山,那起火的地界我估摸着和余家村差不离,”那汉子挠了挠头,手指向那座起火的山头,“我出镖总要经过那处,余老九在村口支摊,酒香飘得绕山跑,谁闻了不馋呢?来往的镖师行客都好这口,也多亏余老九有这手艺,大伙都自带料子去央他酿酒,不然他一老头,光凭那几亩贫地哪够糊口的。”
镖师还欲再说些什么,再看李清幽已经不见了。
“王应,你有几匹马?”李清幽风风火火地撞开驿馆大门,携风带水入来。
“三匹,怎么?”王应见他这般急匆匆地闯进来,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是走水路吗?”
“我要最快的那匹。”李清幽把他从长椅上揪起来,几乎是拎着到了马厩。
王应挣开他的手,“你先说你要去哪,你要做什么?”
“去遮澜山一趟。”
“你疯了!遮澜山是那伙狗强盗的大本营,你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你想找死可别带上我的好马!”王应急了,两手紧抓李清幽上臂,疯狂摇晃着。
“我当然不是寻死,否则管你要快马做什么?”李清幽挣开束缚,“我就看一眼,回来就启程渡河。”
王应与李清幽对视片刻,长叹一口气,解开其中一匹马的栓绳,“这马名叫‘紫影’,金陵五大名马之一,它死了你也别回来。”
李清幽带着笑意长舒一口气,拍拍王应的肩膀,“多谢。”
王应拨开他的手。
“骏马疾走,紫鬃桐蹄,金陵王侯,朔风频起。”
他忽然想起一句金陵的童谣,是偶然间听一个同门无意间哼起的。
他问这几句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告诉他说,这是金陵街头的穷小孩口中传唱的歌谣,紫鬃桐蹄说的是一种马,它的鬃毛是紫色的,蹄子像刷了桐油一样光亮,很是神气,金陵的达官贵人们外出时特别爱骑这种马;这种马的速度极快,跑过人身边时能掀起一阵劲风,寒冬时节常有达官贵人家的小畜生偷偷骑马在街上疾驰,专门跑过那些在街头玩闹的穷孩子身边,一遍又一遍,吹得他们浑身发冷,令他们艳羡、妒忌、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有人编出这歌谣,来讽刺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
“你也在那些穷孩子中么?那你在金陵一定有很多跟你一样的朋友吧?”李清幽还记得自己是这么问他的。
“不,我是那个骑马的小畜生。”那人笑笑,抬头望天,云淡风轻地说,“我在金陵没有朋友。”
——
天色如墨一般漆黑,李清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疾驰,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仿佛一对大鼓重重擂动,系着红巾的鼓槌一下接一下敲击着心尖,从心尖蔓延到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道路渐近,火光渐近。
紫影筋疲力竭地摔倒在地,把李清幽生生撂下马背。
余老九……余姝……
余姝……余老九……
他呢喃着二人的名字,发了疯似地冲入火海寻找,终于在烧塌了的茅草屋原址看见了余老九。
余老九躺在榻上,身躯部分已经焦黑,已经被烧死多时了,焦化的手脚围成的圈,恰好是足以供一个妙龄少女容身的空间。
这已经是第二把火。
即使他有一匹能日行千里的好马,即使他将这匹日行千里的快马鞭得一身血痕。
毫无用处。
余姝躺在地上,没有被烧焦,有个人正背对李清幽,两眼放光地抱起地上的余姝,喉咙里发出野兽看见猎物的令人作呕的愉悦低吼。
一股酸水从李清幽胃里反上来。
那人也觉察到身后有人,骂骂咧咧地提起裤子,李清幽上前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余姝,我……”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余姝的身子脱离了那人怀抱,头歪向一侧,已经没了呼吸。
他转过身去,走过村中每一户燃起的火焰。
火海中,四处是新鲜的血迹,不成人样的尸首横七竖八地铺在地上,乌黑的头巾提着刀,挨家挨户检视是否仍有活着的人。
熊熊烈火在他眼前,将一切烧得流光溢彩,仿佛泼墨成画。
他想大叫,想撕心裂肺地哭喊,可他大张着嘴,却没有声音,无边的冷风被抽搐着吸入口中,灌入他的五脏六腑,仿佛一具无魂灵的躯壳,不受控地无神地重复着一呼一吸。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泥点如恶鬼扭曲的指节,缠绕着攀附上他的白衣,像似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从屋内走出来,给跟着爬出来的妇人背上补了一刀,那妇人的咽喉已经被割断,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脸上极度扭曲,嘴巴大张着,血从身上随处可见的孔洞中流淌出来。男人踩着她的身子,看着她的血流出来,仿佛这是一件极寻常的事,跟沥干一件湿透的衣服没什么两样。
那妇人死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死的,也许那一刀扎进她后背时她就死了,也许是男人踩着她的身子又扎了几刀之后才死的。
不重要了,她已经死了。
那人重新扎上原本歪戴着的黑巾,跑向远方观火的人报告些什么。
额前忽地剧痛。仿佛一柄钝刃,连割带砸地撬开天灵,朝神庭一刀一刀砍,震得虎口发麻、小臂脱力。
他再抬头时,瞳仁被灼得缭乱,只能看见远处漫山遍野的火炬,与那个面露喜色的疤脸黑汉。
疤脸黑汉大手一挥,山坡上数不清的炬火便一拥而下。
杀死那妇人的赤膊男人也发现了他,但男人显然更近,见他伏地不起,便抽刀出来,飞也似地跑近,凌空一刀,直斩后颈!
腰间佩剑蓦地狂啸!
啸声尖厉刺耳,宛如渴血的狂兽嘶鸣。
他几乎是本能般地拔剑。
刹那间,趴在地上那个浑身泥点炭灰的小子,如同鬼魅一般闪身,刀砍了个空,随后男人一低头,就看到剑锋从自己的喉咙穿出来。
那柄剑看上去稀松平常,只不过较寻常的剑多了镡边刻的清风一般娟秀的两个字。
“弋鳐”
鲜血从剑尖滴落。
他腕子一抖,那柄剑随之挥动,将已经瘫软的尸体随意甩在一旁,像随手抖落一片轻若无物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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