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草棚外喧哗大作,斗酒猜拳之声此起彼伏,显是黄河帮已然运到酒菜,供群豪畅饮。金泽丰神驰棚外,只盼去和群豪大大热闹一番,可是常寿交互搭他手上脉搏,似乎永无止尽之时。
豁喇一声,一个人探头进来,正是探道子,问道:“金泽丰,你怎么不来喝酒?”金泽丰说:“这就来了,你等着我,可别自己抢着喝饱了。”探道子说:“好!常医生,你赶快些吧。”说着将头缩了出去。
常寿缓缓缩手,闭着眼睛,右手食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显是困惑难解,又过良久,睁开眼来说:“金少侠,你体内有七种真气,相互冲突,既不能宣泄,亦不能降服。这不是中毒受伤,更不是风寒湿热,因此非针灸药石之所能治。”金泽丰说了声:“是。”常寿说:“自从那日在朱仙镇上给少侠瞧脉之后,在下已然思得一法,图个行险侥幸,要邀集七位内功深湛之士,同时施为,将少侠体内这七道不同真气一举消除。今日在下已邀得三位同来,群豪中再请两位,毫不为难,加上尊师龚先生与在下自己,便可施治了。可是适才给少侠搭脉,察觉情势又有变化,更加复杂异常。”金泽丰“嗯”了一声。
常寿说:“过去数日之间,又生四种大变。第一,少侠服食了数十种大补的燥药,其中有人参、首乌、灵芝、伏苓等等珍奇药物。这些补药的制炼之法,却是用来给纯阴女子服食的。”金泽丰“啊”的一声说:“正是如此,前辈神技,当真古今罕有。”常寿说:“少侠何以去服食这些补药?想必是为庸医所误了,可恨可恼。”金泽丰心想:“胖尊者偷了瘦尊者的‘续命八丸’来给我吃,原是一番好意,他哪里知道补药有男女之别?如说了出来,常先生定然责怪于他,还是为他隐瞒的为是。”说道:“那是晚辈自误,须怪不得别人。”常寿说:“你身子并不气虚,恰恰相反,乃是真气太多,突然间又服了这许多补药下去,那可如何得了?便如长江水涨,本已成灾,治水之人不谋宣泄,反将洞庭湖、鄱阳湖之水倒灌入江,岂有不酿成大灾之理?只有先天不足、虚弱无力的少女服这等补药,才有益处。偏偏是少侠服了,唉,大害,大害!”金泽丰心想:“只盼芙昕姑娘喝了我的血后,身子能够痊愈。”
常寿又说:“第二个大变,是少侠突然大量失血。依你目下的病体,怎可再和人争斗动武?如此好勇斗狠,岂是延年益寿之道?唉,人家对你这等看重,你却不知自爱。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又何必逞快于一时?”说着连连摇头。他说这些话时,脸上现出大不以为然的神色,倘若他所治的病人不是金泽丰,纵然不是一巴掌打过去,那也是声色俱厉、破口大骂了。金泽丰说:“前辈指教得是。”
常寿说:“单是失血,那也罢了,这也不难调治,偏偏你又去跟嘉米尔的人混在一起,饮用了他们的五仙大补药酒。”金泽丰好奇问:“是五仙大补药酒?”常寿说:“这五仙大补药酒,是墨攻教祖传秘方所酿,所浸的五种小毒虫珍奇无匹,据说每一条小虫都要十多年才培养得成,酒中另外又有数十种奇花异草,中间颇具生克之理。服了这药酒之人,百病不生,诸毒不侵,陡增十余年功力,原是当世最神奇的补药。老夫心慕已久,恨不得一见。听说邰盼这女子守身如玉,从来不对任何男子假以辞色,偏偏将她教中如此珍贵的药酒给你服了。唉,风流青年,到处留情,岂不知反而自受其害!”
金泽丰只有苦笑,说道:“邰教主和晚辈只在黄河舟中见过一次,蒙她以五仙药酒相赠,此外可更无其他瓜葛。”
常寿向他瞪视半晌,点了点头说:“如此说来,邰盼给你喝这五仙大补药酒,那也是冲着人家的面子了。可是这一来补上加补,那便是害上加害。又何况这酒虽能大补,亦有大毒。哼,他妈的乱七八糟!他墨攻教只不过仗着几张祖传的古怪药方,邰盼这小妮子又懂什么狗屁医理、药理了?他妈的搅得一塌糊涂!”
金泽丰听他如此乱骂,觉此人性子太也暴躁,但见他脸色惨淡,胸口不住起伏,显是对自己伤势关切之极,心下又觉歉仄,说道:“常先生,邰教主也是一番好意……”常寿怒道:“好意,好意!哼,天下庸医杀人,哪一个不是好意?你知不知道,每天庸医害死的人数,比江湖上死于刀下的人可多得多了?”金泽丰说:“这也大有可能。”常寿说:“什么大有可能?确确实实是如此。我常寿医过的人,她邰盼凭什么又来加一把手?你此刻血中含有剧毒,若要一一化解,便和那七道真气大起激撞,只怕三个小时之内便送了你性命。”
金泽丰心想:“我血中含有剧毒,倒不一定是饮了那五仙药酒之故,邰教主和那四名少女给我注血,用的是她们身上之血。这些人朝夕和奇毒之物为伍,饮食中也含有毒物,血中不免有毒,只是她们长期习惯了,不伤身体。这事可不能跟常医生说,否则他脾气更大了。”说道:“医道药理,精微深奥,原非常人所能通解。”
常寿叹了口气说:“倘若只不过是误服补药,大量失血,误饮药酒,我还是有办法可治。这第四个大变,却当真令我束手无策了。唉,都是你自己不好!”金泽丰说:“是,都是我自己不好。”常寿说:“这数日之中,你何以心灰意懒,不想再活?到底受了什么重大委屈?上次在朱仙镇我跟你搭脉,察觉你伤势虽重,病况虽奇,但你心脉旺盛,胸怀开朗,有一股勃勃生机。我先延你百日之命,然后在这百日之中,无论如何要设法治愈你的怪病。当时我并无十足把握,也不忙给你明言,可是现下却连这一股生机也没有了,却是何故?”
听他问及此事,金泽丰不由得悲从中来,心想:“先前师父疑心我吞没熊师弟的《社会剑谱》,那也没什么,大丈夫心中无愧,此事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可是……可是连学妹竟也对我起疑,为了熊师弟,心中竟将我糟蹋得一钱不值,那我活在世上,更有什么意味?”
常寿不等他回答,接着说:“搭你脉象,这又是情孽牵缠。其实天下女子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脾气乖张,性情暴躁,最好是远而避之,倘若命运不济,真正是上天入地,没法躲避,才只有极力容忍,虚与委蛇。你怎么如此想不通,反而对她们日夜想念?这可大大的不是了。虽然,虽然那……唉,可不知如何说起?”说着连连摇头。
金泽丰心想:“你的夫人固然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脾气乖张,性情暴躁,你上天入地,没法躲避,但天下女子却并非个个如此。你以己之妻,将天下女子一概论之,当真好笑。倘若学妹确实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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