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狮山北面的驿道,天空中没有月亮,却有满天的星光。往年在这个时候永德的田间早已是禾苗茁壮,蛙声一片。今年田都被水淹过了,秧也没插下去,田畦沟渠到处是野草,蛙声便稀,虫鸣声响成一片。
驿道远方的马蹄声还有车轮声传来了,越近越响,许多虫子不叫了。马车上的灯笼光渐次驰近。
八骑兵,都挎着刀,前面四个,后面四个,中间便是唐季同的马车。
晁旭原本是安排唐季同坐船,他自己坚持要走陆路,这才改乘了马车。反正时间是掌握在八个护从兵的手里,都明白要在第三日天明到达永德县才刚好。现在离天明也就一个多时辰了,马队到了五狮山北面,略事休息,翻过山到永德县城,天刚好亮。
唐季同闭着眼靠坐在马车里,虽然身子依然虚弱,精神已经旺盛了许多。吴正初的晤见使他吐出了胸口那股天大的冤气,尽管前路依然凶险莫测,这时却又能够凭着胸中的理学慨然面对。
还有一则感慨,就是自己现在特别想见到刘禹锡。巡抚衙门第二次议事,刘禹锡这位老友凭着那股“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的凛然陈词,使他多年想像中的天地正气突然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从一登上马车,唐季同眼前挥之不去的一直是刘禹锡的影子。一想到这个人现在一人挺在永德,唐季同从心底里就陡生了一股豪气,是那种“闻鼙鼓而执金戈”,与之并肩破阵的干云之气!想到这里,刘禹锡的影子从脑中消失了,唐季同睁开了眼,去撩车帘,他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永德。
恰在这时,马车慢慢停下来了。
“到哪里了?”唐季同问道。
前面那个领队应道:“回唐大人,已经到五狮山了。”
唐季同是看过《永德县志》的,立刻说道:“翻过五狮山就是永德了?”
那领队答道:“唐大人说的是。”
唐季同忙催促道:“不要停,天亮前赶到永德。”
而那领队却翻身下了马,接着几个兵都翻身下了马。
唐季同气急:“我说的话你们听到没有?”
领队不紧不慢的说道:“人马都困了。唐大人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唐季同没办法,只好道:“那就稍歇片刻,接着赶路。”
领队却说:“天亮前我们是赶不动了。天亮后再走吧。”说着对其他几个兵,“把马拴好了,喂点草料。人也都歇一觉。”
唐季同立刻明白了,这又是晁旭,严从安的安排,心中那股气便又涌了上来,从马车上跳下,径自走向那领队:“把马给我。”
领队捏紧了缰绳:“唐大人,您老这是要干什么?”
唐季同怒气冲冲的说道:“你们歇,我一个人去永德。”
“那可不行。”那领队一拉缰绳,“州里安排我们护送大人,怎么能让大人一个人走?”
唐季同慢慢抬起了头,星斗满天,苍穹下自己竟如此孤独!
“谁!”突然,那个领队发出了大声喝问。
唐季同注目望去,驿道前路边的树林里十几骑人马走了出来。
八个兵都抽出了刀,冲着对方。
对方一人牵着马在前,两人牵着马在两边随着,打着两盏灯笼走了过来。
“站住!”唐季同的护兵又大声喝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灯笼上这么大的字也看不见吗?”对方那人依然牵着马走来,说道,却是一阵女声,唐季同定睛一看,竟是林雪燕。
这边的兵都盯着望向灯笼。
灯笼上赫然印着“巡按府”三个大字!臬司衙门几个兵气焰立刻没了,把刀慢慢插进刀鞘,让开路站在那里。
“柳夫人!”唐季同知道柳公跟着板鸿贞去了杭州,这时看到柳家来人,禁不住激动,迎了上去。
林雪燕朝着他行了一礼,说道:“唐大人,我们一边说话。”
见二人向驿道旁树林走去,臬司衙门那个领队便示了个眼色,带着两个兵跟了过去。
林雪燕停住了,回头望向那三个兵,虽说她是女辈,然而此刻说话的语气却是威严无比,呵斥道:“干什么?!”
那领队回道:“回柳夫人,小的们奉命护卫唐大人。”
林雪燕弯眉紧蹙,最终却是一笑:“刚才我都听到了,唐大人说要走,你们挟着他不让走,这是护卫吗?!”
领队不吭声了。
林雪燕脸色突然一变,质问道:“大周的律法,文官节制武将。几个臬司衙门的兵竟敢要挟朝廷钦使,来人!”
巡按府的亲兵应了一声,都走了过来。
林雪燕道:“把他们的刀都下了,看起来。”
亲兵们立刻涌向那八个兵,把他们的腰刀都摘了下来。
“一边去,蹲在一起!”
八个兵被赶着都蹲到了路边。
“请。”林雪燕这才又领着唐季同向小树林走去。。。。。。
永德县大牢外院,王有禄居然把张嶽那个管事还有四个兵都领来了。
站在暗处的蒋千户和徐千户对望着点了下头,又向那一行望去。
王有禄在敲牢房的门,说了几句什么,牢门开了,王有禄便领着那管事走了进去。四个兵留在门口站着。
蒋千户吩咐道:“过来!”
几个站在不远处的兵跑过来了。
“那些人都换了衣服吗?”
其中一个兵道:“回蒋爷,早换好了。”
徐千户点了点头:“等刘禹锡一出来,把织造局的人领走,就叫他们杀进去。”
另几个兵点头:“知道了。”应着跑出了院门。
大牢内,牢门哐的一声又关上了,张嶽那个管事惊了一下,回头望去。
“请坐。”刘禹锡站在那里,将手一伸。
那管事望着他,在大案对面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了。
刘禹锡这才问道:“织造局的?”
那管事笑着答道:“替织造局当差。”
刘禹锡也笑了笑:“本应该早去见你们的上司。出了冤狱,事关通敌的大案,脱不了身。只好屈驾请你们到这里来谈。”
管事却道:“上百船粮,我们家老爷可离不开。”
刘禹锡又笑了笑:“他离不开,当然是我去见他。”
管事立刻起了身:“小的这就陪您老去。”
刘禹锡却摇了摇头:“不急。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了。屈尊在这里再坐坐。天亮后,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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