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公孙戌转身去请滑王。
田甲大步走出内室。却见一名家丁飞窜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大人,达、达子将军,带、带三万兵马,将庄园都包、包围
了。”
田甲听呆了。
达子将军怎么知道这里的事?是谁将消息传给边界的守军?
三万兵马一旦掩杀过来,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命吗?
得赶快想个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田甲打定主意,转身往内
室走。
田富、公孙戌将滑王押了出来,田甲眼睛一亮,计上心来,客气地对滑王说:
“大王,达子将军的兵马到了,我们已被包围,都走不出去了。”
“不!”滑王来了精神,脸上漾起笑容:“达子是寡人的爱将,他救寡人来了,你们死到临头了,哈哈哈哈!”
田甲拔出利剑,点着剑尖说:
“大王你先别得意。你还在我的手中,是死是活,还得问问我这
把利剑。”
“你,你想要怎么样?”滑王看出了田甲的狠劲,不禁后退两步,
惊骇地问。
“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咱们兄弟今日就死在一块。”
“不不不,有话好说。你可以提出条件,我们来商量商量吧。”滑王连连后退,惊恐万状。
“好!就请大王写个赦旨。”田甲说着,给公孙戌递了一人眼
色。
公孙戌急忙入内,取出笔墨绢帛,摆在滑王面前的几案上。
滑王浑身发抖,举着笔,悬在空中,不知如何下笔。
“大王你就这么写。”田甲念念有词起来。
滑王照着田甲的意思,边听边写,那支笔禁不住地跟着手腕
一起颤抖。
写毕,田甲收了赦旨,看了一遍,确实无误后,笑道:
“现在我们一起出去见达子将军。”
田甲将长剑插入剑鞘,抓住潘王的胳膊,像是搀扶的样子,与滑王一起走出庄园。田富、公孙戌则把短剑抵在滑王腰部,跟了出去。
达子、韩民、夷维等人见潜王出来,不约而同地拥了上去,欲与滑王问安,跪拜。
滑王眼里蓄满泪水,他感激臣子们对他的忠诚。
只听田甲疾言厉色道:
“站住!你们都站在
达子、韩珉、夷维等人急忙收步,紧张地望着廊上的滑王与田甲。
“你们听着!”田甲环视一周,大声地说:“我是大王的兄弟,这里
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田家内部之事,与你们外人无关!”
廊下的韩珉大声驳斤道:
“大王乃齐国国君,他的安危关系整个齐国的安危,怎么说与我们无关?”
“住嘴!”田甲企图以声势压倒人,厉声喝道:“就是你,胡说我们劫持大王图谋不轨。请问,要是真的谋反,大王还能站在这里吗?你们调了这么多军队来,想趁乱杀害大王吗?我们早就看透了你们的诡计,我们多次击退你们的进攻,保卫了大王的安全。大王感激我们,特亲笔写了一道赦旨,你们都睁大眼睛看吧!”
田甲抖开一张绢帛,亮给廊下的人看。
达子、韩珉、夷维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你们要是不信,还可请大王作证。”田甲见场面被他控制住了,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对滑王小声说:“就按刚才写的说一遍,快
一点!”
滑王一直强烈感觉到腰部有个尖东西在顶着他,那是田富的锋利的剑尖。他不停地打着寒颤,很机械地将方才写的赦令复述一遍:
“田甲所言极是。寡人到济东庄园来,是想与田甲兄弟密商“清君侧”之事,不想引起误会,派来重兵包围。为避免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特写下一道赦旨,赦田甲、田富、公孙戌无罪,尔等不得揪住此
事不放,否则将以抗旨不遵严加惩处!”
滑王活音刚落,廊下的官兵们就嚷了起来。达子挺身而出,大
声质问:
“大王你怎么这样说话?苏先生赶了几十里路送来的玉佩,难道也是假的吗?现在我们有三万多精兵包围着田甲的庄园,大王还
怕什么?”
“对!大王别怕!”韩珉跟着鼓动,助威道:“有我们在此,谅他也不敢放肆!”
“田甲胆敢伤我大王一根毫毛,本将军立即灭了你的九族,叫
你断子绝孙,还要遗臭万年!”达子接着威胁道。
田甲轻蔑地一笑,扭头对背后的田富嘀咕了几句,田富点点
头,将短剑用力一顶。
齐滑王立即感到了刺痛,脸色刷地变得一片苍白,赶紧澄清
说:
“不,不,寡人方才所言,句句是真,你们就不要怀疑田甲兄弟
了。达子将军赶快下令退兵,大家都回到西山行官候旨。”
达子一愣,与韩珉、夷维对视了一下,觉得如此对峙下去不是个办法,便遵照滑王旨意下令退兵。达子一声令下,军队陆续退出广场。
田甲、田富、公孙戌将滑王送到达子、韩珉面前,然后大步流星
地返回庄内。
达子见滑王一脸憔悴,很动情地说:
“达子来迟一步,让大王吃苦了。”
滑王一听,脸色更加难看。
韩民没有看到滑王脸色的变化,继续献着他的殷勤;
“大王,只要你能反悔,宣布那救旨无效,我们就可以重新包围
庄园,抓住反贼严惩不贷!”
“胡说!寡人下的旨意,能随便宣布作废的吗?”滑王突然发作起来,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你们不要再聒噪了,赶快收拾收拾,返回
临淄!”
韩珉冷不防碰了个钉子,满脸羞愧地退到一边。
达子急忙重整从伍,请潜王乘上高车。一场劫持事件,到此才告落幕。
4
一连几天,齐滑王都把自己关在后宫,仿佛是在自我反省,又仿佛羞于见人
其实他的心像被撕碎了一般难受。那瞬间被抛落在巨网上的惊骇,那包在网中被抬到庄内的一路颠簸,那长长利剑点着他的胸口所产生的恐惧,那站在廊上面对三万士卒狼狈、尴尬的独特感受……,都像魔影一样,日夜纠缠着他,折磨着他,使他焦躁不安。
一想起被劫持的情景,就觉得他的权威受到空前的蔑视,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从未有过的屈辱,使他觉得无颜再见临
淄父老。
当然,他也曾几次想挥去这些念头,按照赦旨上说的,尽量宽恕田甲等人。但是,王者的孤傲和尊贵不容他这样做。他认定孟尝
君是这场劫持事件的主谋,不摧垮田文朋党,他的王位就难以巩固。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滑王传旨请苏秦秘密来到内宫。
“这次多亏爱卿及时搬来救兵。否则,今日寡人恐难再见爱卿了。”潜王扶起苏秦,感激地说:“此事寡人一直悬在心中,久久无法排遣。寡人想除掉田文、田甲兄弟,以消心头之恨。怎奈赦旨尚在田甲手中,一时无法下手。爱卿有何良策,可绕过赦旨,照样惩治他
们?”
“大王,那赦旨只管赦免劫持一罪,却管不到其它罪名。”苏秦机巧地回答:“倘若他们犯下谋反之罪,大王照样可以捉拿他们。”
“若用谋反罪,岂不又与劫持一样?”滑王忧虑重重地说。
“不,谋反形式多种多样。比如田甲的家丁在那场拼杀中死伤大半,要想恢复战力,势必招兵买马。大王只要派个得力大臣,潜入济东调查,掌握足够情报之后,就可以“扩充实力妄图谋反’之罪,将他们一网打尽。”
“妙!妙!”滑王连声赞道,停了片刻又问:“还有孟尝君,他是劫
持绑架的主谋,非千刀万剐不足平寡人之愤。”
“孟尝君与田甲等人不能相提并论。他是大王的同胞兄弟,又是当朝丞相,势力庞大,关系盘根错节,要除掉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就快说怎么办好嘛。”
“臣以为,不同的人要用不同谋略对付。”苏秦摆起谋略家的架
势,说:“大王一定要除掉孟尝君,可用敲山震虎之计最为妥当。”
“敲山震虎只能震跑老虎,却不能置虎于死地。”
“臣的师傅鬼谷先生告诚过臣,做人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做事也一样,只能恰到好处,不可把事做绝。”
“却是为何?”
“所谓物极必反,器满则倾也。”
“好,就用敲山震虎之计。事成之后,寡人拜爱卿为丞相。”
“不,大王。”苏秦坚辞道:“臣非相国之才,臣的专长在于游说谏
君。贤君用人,当用其长,而避其短也。”“卿不当丞相,是否怕代替孟尝君之后会惹火烧身?”
“非也。以臣观之,韩氓比较适合当丞相。臣想将他推荐给大
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难道夷维就不如韩珉吗?”
“夷维虽与大王亲近,但他与秦王私交甚厚,而且耳根软,易被别人所左右。臣担心他当丞相后,难免要为秦人谋些利益。若果如
此,大王‘灭宋兴齐”的计划就将落空了。”
滑王想起夷维为孟尝君说情一节,马上联想他是否也与田甲
等人合伙谋害他,于是打消了擢拔夷维的打算,说:
“爱卿思虑缜密,寡人茅塞顿开。此事就这么定了,爱卿即为寡
人实施敲山震虎计划,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苏秦谢过滑王,离开后宫,径直来到韩珉府中。
“恭喜韩大人,贺喜韩大人。”苏秦笑嘻嘻地拱手作贺。
“老夫喜从何来?”韩珉喜盈盈地将苏秦接进内室,吩咐仆人立
即上茶。
“大王决心除掉孟尝君,要擢拔大人为齐国丞相了。”苏秦坐入席座,收起笑容说。
“不可能吧?大王向来器重大人,特别是这次救驾有功,更得大
王赏识,怎么会轮到老夫做丞相的份呢?”
“大人有所不知。”苏奏正色道:“在下无意功名,只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因此,当大王提议要在下当丞相时,在下坚辞不受,力荐大人为第一合适人选。起初大王不肯,在下只好说出这次搬兵救驾,还多亏了韩大人的帮忙,没有韩大人当机立断,派出一辆高车赶往齐宋边界,就以在下那点不熟练的骑术,是永远也搬不到救兵
的。”
“大王相信你这番话?”
“当然信了。大王说,没想到韩爱卿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便同意了在下的推荐。”
“老夫才疏学浅,只怕难当重任啊!”韩珉竭力掩饰着内心喜
悦,说:“不过,老夫当上丞相之后,一定不忘苏大人的推荐之功。”
“不,应该记住大王的恩典。”苏秦很谦逊地说。
“当然,当然!”韩珉露出讨好的神色,转身吩咐管家:“快备一席
上等酒菜来,老夫要与苏大人痛痛快快喝上几盅。”
管家应声退下备宴。
“大人您太客气了。不过,要想得到丞相这个职位,大人还得去济东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韩珉满脸狐疑。
“收集田甲谋反的证据,先除掉田甲一伙,剩下孟尝君一人就
好对付了。”
韩珉盛赞好计,请苏秦畅饮一番之后,即化装成珠宝商,带两
个保镖,驱车赶往济东。
两个保镖随着主人韩珉,摇摇摆摆地走进一座村庄。突然,一家农户里传来恳求声和呵斥声。韩珉走过去一看,见院子里有几个家丁正在抢夺—老妇人手中的铁锅。老妇人死也不松手,大头家丁火了,猛地一用力,那老妇人被甩到一边,铁锅也从手中飞了出去,
滚到了墙角。
大头家丁拣回铁锅,老妇人却爬了过来抱住家丁的腿,苦苦恳求。大头家丁恼怒起来,飞起一脚,将那老妇人踢翻在地。众家丁拥上前,将靠在墙边的铲、链、锰、镢等农具都抢到手,与手抱铁锅的大头家丁一起走出院门。
恰巧门外闯进一条大汉,见农具被抢,老妇人倒地,顿时大怒,挥起碗口粗的拳头,对准大头家丁猛击过去。大头家丁冷不防挨了一拳,赳起几步,跌倒地上。
大汉扑到老妇面前,大叫母亲怎样?众家丁欲拥上前痛打那母子俩,韩珉的两个保镖看不过去,便挺身而出。众家丁见两个身高马大的人档了去路,知道不是对手,只好抱着铁锅,拿着农具逃出院门。
门外是条村道,道旁停着一辆牛车,上面堆满了一字形插、空首布式锄、凹字形侈刃锄、六角梯形方銮锄、五齿耙、铁口犁、鉴斧、刀削、镰、凿、铁鼎等等,大约都是从各农户家中抢来的。
鸣鸣几声,家丁们将抢来的铁器扔进车斗,然后纷纷爬上牛
车。赶车的挥动牛鞭,两头老水牛拖着车子奔跑起来。
韩珉来到那对母子面前,问是谁的家丁,他们抢夺铁器做什么?那中年汉子取来一陶碗水,一边给老妇人喝水,一边愤怒地告诉韩珉,说这些家丁都是田甲家的,他们要打造兵器,需要大量的生铁,附近几家作坊日夜冶炼仍供不应求,去外地购买又怕花大钱,便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挨家挨户搜寻,凡见到铁鼎铜锅,一律收集来重新回炉,炼出铜铁合金,用于打造戈矛剑戟。
听了中年人的诉说,韩珉暗暗惊喜。来之前,他还担心抓不到田甲的谋反把柄,没想到一进村就撞上这种事,真可谓人到走运时,黄土变成金啊。他摸出一镒黄金给那中年汉子,要他赶快扶老母去看医,顺便再买个铁鼎回来做饭。
那老妇人喝了水后,精神恢复过来,此时插话说:
“田家的人,见铁就抢,连打铁师傅也被拉去做苦工,我们到哪里去买铜锅铁鼎啊?”
韩氓装着同情的样子,随便附和了几句,就与两个保镖,离开了这家农户。
村街还没走完一半,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韩珉精神为之一振,便不顾长途跋涉的疲劳,拐进作坊,去看打铁。
只见作坊北面,立着三座圆锥形炼铁竖炉,高约七八尺,炉口喷着火舌。炉的四周装着鼓风设备,那设备是一种特制的大皮囊,样子和盛物的“案”相类似,两端比较紧括,中部鼓起,酷似骆驼的驼峰。三百个童男童女,分成两半,一半忙着运炭装炭,一半又分成几组,各抓住大皮囊的把手,用力地鼓动着,不断地将空气压送到炼炉中。
炉火熊熊,热浪蒸人。
炉前安着十几个铁砧,三十名打铁师傅,每二人一-对,将烧得通红的铁块夹出来,放在铁砧上,挥起铁锤就打。另一个铁师傅与之配合,发出“独塌独塌”的锻铁声。
一车车抢夺来的铁器,源源不断运进作坊中,有的已投入竖炉冶炼,有的堆在地上如座座小山。
已打造好的兵器,整齐地摆在地上,有戈矛、箭镞、斧城、剑戟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韩珉与两个保镖,在坊场内转了几圈,便生
村南校场走去。
南校场上,新募集的三千壮丁正在操练阵法。田富立在阵前,挥动着令旗。壮丁们端着戈,执着戟,时而冲锋陷阵,时而格斗拼杀,
一片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韩珉不觉看呆了,这田甲一族也够胆大妄为,竟政在光天化日之下,招募这么多壮丁,还公然操练,可见苏秦说他们招兵谋反一点也不冤枉。他决定收集这些证据,向滑王密奏一本,田甲、田富等
人,不死也得去几层皮。
回到他下榻的客栈,韩珉命两个保镖多带黄金珠宝,打进田
甲家中,与家将、公士、打铁师傅等广交朋友。
过了两天,韩眠在客栈内办了两桌酒菜,宴请田甲家的家将、公士,甚至连打铁师傅以及那个受害的中年汉子也请了过来,大家一起喝酒聊天。酒足饭饱之后,能识字的,到一边写下打造兵器训练壮丁的事实经过;不会写字的,则请了两名私塾先生代为书写。写完
一律按上手印,私塾先生还作为证人,在每一份文件上签名画押。
韩珉还买了几样兵器,秘密带回临淄,作为证据。
夷维、公玉丹等人被韩珉请到府中,连夜赶写弹劾田甲谋反的奏章。
奏章连同证据送到了御案前,齐滑王连看也不看就锁进了箱箧中,近侍亲随谁也不知道滑王究竟想要干什么。
只有苏秦知道,潜王故意隐而不发,目的是在制造一种紧张恐惧气氛,以显示王者的神圣与威严……
5
孟尝君登车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两声凄厉的叫声。他一惊
慌失神,险些从车上摔下来。他竭力稳住心神,双手紧紧抓住车轼,拾头望去,后花园围墙内一棵千年古柏上,立着一只老鸦,旁边还筑着一个窝巢。此时老鸦正对着孟尝君“嘎”—“嘎”——地叫着,那
凄厉的声音,使人毛骨悚然。
自从得知田甲劫持大王那--刻起,孟尝君就一直处在一种莫名的紧张与焦虑户。他曾经叫来田甲、田富,将他们训斥一顿,命他们立即写下请罪表,负荆请罪。田甲、田富坚决不干,还亮出那封“赦旨”,说有这一张护身符,大王不敢对他怎么样!
孟尝君知道他这个堂弟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请夷维过府饮宴,希望夷维能在大王面前通融通融。夷维不好当面推辞,只说上次机会多好,大王都同意安排一次会见了,偏偏又冒出个劫持事件,硬把好事给搅砸了。现在大王老羞成怒,再提此事,恐怕非碰钉子不可。
望着孟尝君诚惶诚恐的样子,夷维爱莫能助,就好言安慰他
不必京慌,等大王怒气消了,再设法美言几句,不就化险为夷了?
孟尝君的心就是放不下来,滑王隐而不发所造成的气氛,使
他感到窒息。他接连开了几次门客会议,希望能提出个万全之策。但门客们众说纷云,莫衷一是,有的早已卷起铺盖连夜逃走了。孟尝君万般无奈,只好亲自写了一份请罪书,托苏秦转给潜王。
苏秦传过话来,说大王终日闭门不出,已罢朝十几天了,如何
送得进去?苏秦还说,劫持事件给大王打击太大,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几天下来人都变了,变得敏感、狂躁、偏执、多疑,而且反复无常,丞相要想保住性命,使一家人免受灾难,除了自请辞职远离齐都外,再也没有其它的路可走了。
孟尝君深感为难,丞相一职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他豢养门客扬名天下,不就是为了拜相封侯吗?如果连相位都要拱手让人,那他付出的大量心血岂不全都白费了?
但是门客们都说,若不辞职出走,要是滑王突然降下一道逮捕的诏令,我们将如何应付?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难题,孟尝君一听脸色都变了。他想起先
王田因齐,只因有人诬告便信以为真,毫不犹豫地下旨将大司马田忌、大军师孙膑抓起来,若非孙膑当机立断,劝田忌一起逃亡,恐怕田、孙二人早就身首异处了。而田忌、孙膑战功赫赫都落得如此下
场,田甲等人公开劫持绑架,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他越想越觉得情势堪忧。他时而决定弃职出走,时而又幻想这是一场恶梦而非现实。他变得越来越敏感,一有点儿风声雨声都会吓得他心惊肉跳。特别是每当朝中有人来深望他时,总是被吓得面无人色,以为那擒捕的诏令到了,他就要被押上刑场实行五马分尸,他的全家也要满门抄斩,血流成河了。
这道圣旨终于来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内侍到相府传旨:大王今日要召集王亲国
戚、文臣武将,在太庙会面。命孟尝君卯正到场,听候大王谕旨。
孟尝君接了旨,他后悔了,后悔当初未能当机立断,举家逃走,优柔寡断的结果,机会尽失。他已无退路,只好横下心来,先与滑王
见上一面以后再作打算。
太庙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一排排戈矛锇戟在冬日阳
光的照耀下发出道:寒光。孟尝君踏上铺着红毡的甬道,在两边侍卫
注目下,步入太庙。
他迅速环视一周,王公大臣们早已依序而立,田甲、田富已站在其中,并且向他递眼色。他没有理他们,总觉得这里缺少阳光,气氛太凝重,到处都能喷出寒气。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隐约看见齐潜王站在平台上,居高临下,威严无比,他的背后挂着田齐历代先王的画像。他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台前行过大礼,然后站在右首,恰好又与
对面的苏秦打了个照面。
齐潜王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他用电一般的目光,严厉地审视着台下每一个臣子,太庙内静得出奇,紧张的压迫感使得王公大臣们都透不过气来。
这样足足僵持了一刻时间。
齐滑王觉得气氛酝酸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叫你们都来,是想说个事。”齐滑王郑重而严肃地说:“有人谋反,想夺权篡位。”话到这里突然停住,威严地注视着台下的群臣。
众臣面面相觑,都在猜测大王所说的谋反人到底是谁。
“这是决不允许的,犯的是滔天大罪。这些人如果还是田氏子
孙,就请站出来,到寡人这儿来,向列祖列宗请求宽恕!”
众臣都勾着头,目不斜视,鸦雀无声。
大家都自认没有谋反,就连田甲、田富兄弟都认为,他们是绝对忠于大王、爱护田齐江山社稷的。否则他们要费那么大的劲,去清除苏秦这个“纂臣”做什么?
“寡人迟迟不提此事,目的是想等待他们的觉醒,如果他们能到寡人面前请罪,寡人就宽恕他们。都是田氏子孙嘛,何必定要手足
相残呢?”
此言一出,许多大臣都把目光移到田甲、田富身上,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劫持事件,觉得田甲兄弟今日在劫难逃了。
田甲、田富被一束束灼人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田富更是
受不了了。他欲跳出来质问王,被旁边的田甲紧紧拉住。
孟尝君早已被滑王制造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此时听到“手足相残”一词,觉得滑王指的就是他。他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站都
站不稳了。
“看来寡人白费心机了。”齐滑王说话的口气又变得强硬起来:“如果谋反之人不想主动俯首认罪,寡人就不客气要点他的大名
了。”
堂内寂静无声。大巨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站出来请
罪。
“田甲、田富,你们都站出来!”齐滑王厉声喝道,大堂上的空气
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孟尝君的心登时提到喉咙口,好象滑王点名的不是田甲、田
富,而是他田文似的。
在众目睽睽下,田甲、田富跨步出列,走到平台前面,四目直视
着齐潜王。
“你们知罪吗?”滑王喝问。“我们无罪。”田甲冷静回答。
“你们谋反,难道还不是头条大罪?”
孟尝君一惊,心想终于提到劫持事件了,看来今日难过此劫,
便掏出手绢,频频拭着额角冷汗。
“我们没有谋反!”田甲斩钉截铁地说:“前不久所谓‘劫王事件',大王已经确认,是为了“清君侧”,并非谋反,这里还有大王赦旨
为凭!”
田甲从袍袖中取出绢帛,张开来亮给众臣看。
苏秦看到了那张赦旨,心想现在已到关键时刻,就看潜王能
否运用我教的计谋,过关斩将了。
孟尝君偷偷舒了口气,他暗暗祈求这道赦旨,能堵住大王的口,使事态有个转寰。
田甲见潜王脸现为难之色,便得意地念起赦旨上的一段话:
“大王在赦旨上说得清清楚楚:为了避免日后发生类似事件,特写下赦旨,赦田甲、田富、公孙戌等人无罪,尔等不得揪住不放,否
则将以抗旨论处,严惩不贷!”
“大王首先抗旨,要不要严惩不贷?”田富突然叫喊起来。
众臣吓了一跳,互相观望,不敢吭声。
“如果圣旨都可以不认账,以后大王再发旨意,还有谁会相信?”田甲质问道。
齐潜王紧绷着脸,沉默不语。
众臣咬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田甲见场面气氛有所扭转,便进一步申辩道:
“所谓君无戏言,是说国王的圣旨具有绝对的权威,谁也更动不得。如果大王今天一定要推翻这道赦旨,那么臣就可以对天下人说,大王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将来再有什么旨意,我们可以执行,也可以不执行,全当儿戏算了!”
孟尝君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暗暗叫道,田甲问得好!
犹如油锅里突然撒进一把盐,庙堂之上尽是叽叽喳喳议论
声。齐潜王被这些声音侵扰着、包围着,做贼心虚般,方寸大乱。
苏秦给滑王递了个眼色,滑王镇定下来,稳了稳慌乱的心,问:
“你们都说完了吗?”
“说完了。”田甲瞥了苏秦一眼,很坦然的样子说。
“好,现在听寡人的。”齐滑王不紧不慢地将苏秦教的话,重复一遍:“寡人没有否认赦旨。那上面写的,依然有效。要是朝廷不能令
行禁止,田甲、田富两兄弟能活到今天?”
这话还没说完,台下议论声音就大了起来。众至都觉得大王
问得对,要是不按赦旨办,那劫持事件早就查个天翻地覆了。
“但是,这份赦旨,只赦劫持无罪。若在劫持事件之外,冒犯其
它罪名,则不在赦免之内。现在田甲、田富犯的是谋反之罪……”
“我们没有谋反。”田甲打断滑王的话,严正地声明道。
“你们在济东招兵买马,锻制兵器,日夜操练,这不是谋反吗?”
“巨为保护大王性命,用三千家丁抵挡不明真相的侍卫,死伤过半,需要补充兵力,这算什么谋反?再说,济东济西,与赵、燕交界,时常有赵、燕军队到此骚扰。臣训练家丁,为的是抵御赵、燕入侵,保一方平安,有何过错?”田甲振振有辞地说。
“这里有你家公士、家将揭发你们谋反的证据。滑王从箱簧中取出几捆竹简,摊给田甲、田富过目。
“臣有几名公士、家将被收买,他们写下这些材料,是要陷害于
臣呀!”田甲口气软了下来。
“现在只要肯花钱,什么样的诬蔑还买不到?”田富不屑一顾地说。
韩珉脸上一热,忙退到后边,不敢正视田甲兄弟。
孟尝君则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的王兄,担心又会从那箱箧中翻出什么罪证来。
“还有,济东百姓揭发你们搜刮铜、铁,强征铁匠,日夜打造兵器,伺机谋反。”
“诬陷!这是诬陷!”田甲沉不住气了,叫道:“大王不能听信一
面之词啊!”
“寡人说话凭的是证据!”齐滑王说着,又从箱箧中搬出几样兵
器,就近分给苏秦、孟尝君、韩眠、夷维等人看:“大家都看看,每样兵
器上,还刻着督造者的姓名呢!”
:
田甲慌了手脚,“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孟尝君看到兵器上的名字,顿时惊得脸色煞白,额角冒汗。
苏秦则念出兵器上的姓名:“王六年田甲督造”。他念着,明知
故问道:
“大王,臣听说齐国律法规定,民间不得私造兵器,否则就以谋反论处,可有此事?”
“律法上写得明明白白,他们明知故犯,罪加一等!”齐滑王咬牙切齿地说。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田甲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田富却站着不动,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对他哥哥说:“你求什么?他要杀你,可以找出一万条理由!”
众臣传着看兵器,小声地议论个不停。
齐滑王命随从点起香火蜡烛。烛光驱散了太庙内的寒冷,给
所有的人都镀上一层昏黄的颜色。
齐滑王接过香火,面对挂在墙上的画像,跪了下去,拜了三拜。起身,将香火插进香炉。取出一张布帛,按照上面写的念道:
“先王在上,儿臣田地,跪求你来了。你曾留遗嘱于儿臣,命儿臣继位之后,必须保证天杀戮兄弟,不骨肉相残。儿臣谨遵教诲,兄弟和睦相处,共保田齐江山。谁知今日,有堂弟田甲、田富,公然招兵买马,积草藏粮,私造兵器,图谋不轨。为保江山社稷,儿臣只好依据
律法,借先王之神威,处他们以极刑,警戒王公大臣,永绝后患。”
滑王念毕,起身将布帛点着,连同香火投进铜炉之中。
火舌向二窜了几下便灭了,只剩下袅袅青烟在铜炉上方飘
荡。
滑王转过身来,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冷峻,喝道:
“来人呀,将田甲、田富二人推出太庙,斩首示众!”
群至震惊,一个个如中了邪似的吴立着,一动也不动。
孟尝君则像挨了一记闷棍,当场男住了。旁边的夷维欲去扶
他,见滑王冷酷的脸,又缩手立在一边,不敢动弹。
健卒侍卫如狼似虎扑上前去,挟起田富就往外拖。
田甲爬到滑王跟前,抱住滑王的双腿求道:
“大王冤枉!大王冤枉!”
两个侍卫上前,挟起田甲往外拖去。
“大王,你杀的不是我田甲兄弟,而是我们田氏江山呀!”田甲
边挣扎边喊。
喊叫声渐渐在庙门外消失,齐滑王扫视群至一眼,喝道:
“侍卫长听旨!”
身材魁梧的侍卫长应声走了出来。
“寡人命你立即派三百军队包围田府,将田甲、田富一家三百六十八口全部收监,如有走漏--人,唯你是问!”
“臣遵旨。”待卫长领旨跑出庙外。
“大司马田触将军听旨!”
“臣在!”田触跨前一步,在滑王面前抱拳拜揖。
“命你立即前往济东,收编田甲、田富兄弟所练的三千家丁。”“臣遵旨。”
望着田触将军宽大的背影,滑王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他长长吁了口气,对韩珉说:
“还有背后主谋之人,尚须劳动爱卿查个水落石出。”
韩珉领过旨意,迅速瞟了孟尝君一眼。
孟尝君突然接触到韩珉锐利的目光,心里一惊,有点摇摇欲坠。
这一切,苏秦全看在眼里,他知道,他的敲山震虎计划就要进入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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