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阿奶相处时,丝毫不见慌张拘谨。
看得出来,林阿奶确实待他很好,他在林家,过得也很自在。
这样好的林阿奶,这样好的林家人,他不想给他们带去麻烦。
梁青娥扶起大狗子,展开他的手掌,就见他的手心里,布满了厚厚的茧子。
大狗子也垂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茧子触手粗糙,宛如一块老树皮,鼓鼓的、硬硬的。
这些厚厚的茧子,都是这三年来,他重复拉锯、刨木头的成果。
从一开始的满手血泡,到现在活似一层皮革……
梁青娥叹口气:“孩子,你在木材铺过得并不顺心,能告诉阿奶,你为啥还想回去吗。”
她去过两次木材铺,知道大狗子在那里过的并不自在如意。
当然,给人当学徒,原本就没自在如意可言,木匠行当,更是如此。
师傅打骂徒弟,几乎算是常事。
打了左脸,若师傅不解气,还得自个递上右脸。
有爹娘看顾的孩子,学艺生涯尚且都这么难捱。
大狗子无人庇护,这三年来,日子只怕只有更难的。
迎着梁青娥温和的眼神,大狗子险些落下泪来。
他使劲露出一个笑:“还有两年,我就能出师了,我不想半途而废。”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阿奶,你回村莫要提及赎买我的事,就让我爹和后娘以为我被牙行卖给了外地的客商,也省得他们去阿奶家里寻事。”
原来,这小子竟是怕卢元旺找自家麻烦。
“你的身契在我手里,这不算赎,要是他们敢来找事,老婆子我就拉他们去衙门。”
梁青娥拍了拍大狗子的肩膀,“先回去,要是真想学木匠活,回头咱们再找个靠谱的铺子。”
“大哥,快走啊。”
林辉拉起大狗子的手,喜滋滋跟上梁青娥的脚步。
大狗子任由林辉拉着,只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
恍惚间,三年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爹说他愚笨,让师傅该打打、该骂骂,千万莫要手软。
后娘则是让师傅们把杂活累活都交给他,不听话,罚跪就是。
于是,他被铺子里的木匠师傅留了下来。
不管寒冬还是酷暑,每天天不亮得挑满一缸水。
挑完水,就是烧水做饭。
至于劈柴,得等师傅们起身后才能干活。
这是他连着几早上挨鞭子,明悟出来的,劈柴声不能吵着看店的师傅休息睡觉。
而用来劈柴的柴刀,则又柴又钝,要是劈出豁口来,又是一番打骂。
至于说磨柴刀,也会遭到打骂。
师傅们打骂他的理由层出不穷,他若是辩解,则说他顽劣顶撞,会遭到更严厉的打骂。
要是沉默,更会被认为是挑衅不服管教,打骂同样变本加厉。
挨骂的次数多了,他这才发现,师傅们只是享受打骂他带来的快乐,无关他本人的对错。
只要他跪地求饶,常常挨上几脚就能早点结束。
日复一日,他几乎每天都在挨打和求饶中度过。
身体上的折磨,吃食上的限制,他几乎都要撑不过来。
无数次,他挑水时看着幽深的老井,都想跳进去一了百了。
可他还惦记弟弟,还有对娘的承诺。
他得活着,活到他长大,活到看着弟弟成亲生子,等熬过去,熬到他们都长大,就好了。
大狗子回身看一眼天上的日头,日头炙热而耀眼,晃得他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而他,却无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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