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幕布拉开后，映入眼帘的半球状舞台背景墙呈现出层次分明的琉璃金色。在这整体金碧辉煌的布景里，坐着一排排身穿燕尾服手扶乐器的哥布林。
“大提琴手，小提琴手，钢琴师，萨克斯手……类似于一个完整的大型交响乐团的规模。”努尔的视线很快聚焦到舞台中央，站在小圆台上背对着所有观众的特殊哥布林。
它的个头与人类成年男性相当，同样披着黑色的燕尾服，手中拿着一截银白色的长棍。
“指挥家，交响乐团的核心。”
努尔边鼓着掌边微微眯起双眼。他现在只是借用了白色蛊虫的视野，无法使用上位种族特有的鉴定技能，但他心中隐隐不安的感觉基本都来源于它。
这名指挥家应该就是哥布林神选者。
它举起双手，台下稀里哗啦的掌声像被摁下了停止键，刹那间回归了死一般的寂静。
“回头我也得锻炼一下我那群手下的服从性与纪律性，至少能做到这种令行禁止程度的一半。”努尔暗暗思索着。
哥布林指挥家高举双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我很荣幸，有一位贵客来到了观众席。”
突然，一个年轻优雅的男低音直接于努尔的脑海中响起，使他顺势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被发现了？不对，刚才的声音是以这头大哥布林脑中的旋律为媒介传播的。”努尔扫视一圈，不少哥布林都在不安地左右转头，试图把脑袋里的声音甩出去，“显然，所有哥布林都听到了。”
脑中的男低音继续说道：“原以为只是一条虫子混入了听众，未曾想客人连‘魔音’也一同复制了，此等胆识令人钦佩。所以，我愿尊您为贵客，破例赋予您听完一首交响乐的权利。”
努尔注意到，台上指挥家的双手微微下沉，仿佛搭在了无形的事物上。它向一旁侧过脑袋，似乎在倾听什么。
“等等……等等……请再次恕我口出狂言，伟大的神明降下神谕，贵客是同一阵营的‘神选者’，我为我的无知与无礼感到非常抱歉。”
听到这话，努尔皱起了眉头。
怎么还附带场外援助的？
理论上，神明不能降下神谕向己方神选者直接透露敌对神选者的任何信息，这是诸神一致同意的游戏规则之一。他现在的表面身份是精灵族光明阵营的神选者，而对方是哥布林族黑暗阵营的神选者，两者显然处于敌对状态。
男低音用优雅而温和的口吻安抚道：
“我理解您的不安，还请抚平内心的焦躁。
“虽然身为黑暗存在的造物，但我与我的乐团属于光明存在的阵营，站在正义的一方。关于这点，我能以至高光神的名义起誓。我们不是敌人。”
努尔现在确定，这家伙能感应到自己的情绪。结合先前夸耀他“复制魔音”勇气可嘉的言论来看，对方是通过留在大哥布林脑袋中的音乐旋律感知情绪的。
初步判断，那段音乐旋律就是“魔音”，对方既能通过它直接在脑内对哥布林说话，也能通过它感应哥布林的情感。
但他并没有立刻找到自己的位置。努尔推测，现场五万多头哥布林都拥有一段旋律，它们的情绪汇聚成了一片汪洋。虽然对面的神选者能敏锐地感觉到不和谐的杂音，一如雷达探测到了潜藏在大洋中的未知信号，可光接收未知信号是没法定位的。
所以，他表面上与努尔和善地聊天，实际上在通过感知努尔对应的情绪变化来寻找他。这种原理和雷达定位类似，通过发射信号——接收回波信号的方式逐步确定目标位置。
至于“我们是同一阵营，不是敌人”的说辞……巧了，他实际上也不是光明阵营的，即使换作真实立场，双方还是敌人。
努尔迅速封闭内心，抚平所有情绪涟漪，面无表情地盯着指挥家。
没再收到对应的情绪反馈后，男低音礼貌地叹了口气：
“您很谨慎，也很聪明，还很固执。
“或许，听完这一首世间难寻的交响乐，您就会改变与我为敌的想法了。
“起！”
哥布林指挥家高举的双手倏然下砸，引出了交响乐团一阵激昂的管弦合奏声。
台下的所有哥布林都闭上了眼，放松了身体，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这是想通过听众对交响乐情绪反馈的不同来找到我？赌我不可能完全沉浸于音乐？努尔也有样学样，专心地欣赏起来。
平心而论，这群哥布林演奏得确实好听，比努尔上辈子听过的正式交响乐团差不了多少，他很快就真心沉浸了进去。乐曲时而攀上顶峰，时而摔落谷底，就像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洋上沉浮，命运时刻悬于一线。
渐渐的，高昂的曲调逐渐平息，努尔仿佛能看到小船历经风雨成功抵达了一处宁静的港湾，小船上的人们下了船，伴随着递进的欢快旋律建起了一座村落，日子悠闲而惬意。
好景不长，暴戾的海洋再次盯上了小船，它对人们的幸福生活很不满意，不和谐的低音开始混杂在日常的轻松曲调中，并渐次升高。最终，大海爆发出骇人的咆哮，势必将整个港湾全部吞没。
慌乱中的人们再次登上了小船，孤舟再次飞跃在浪潮的顶峰，艰难地想要存活下去，可这次他们没有之前的好运了。末日的海啸吞噬了小船，将它拍进海底，所有乐器的音调悲悯地渐次下沉，饱含着难逃宿命的叹息之情滑入深渊……
这首跌宕起伏的编曲并不算长。随着最后一个低音结束，哥布林指挥家面向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掌声再一次响彻山谷，努尔也投入地鼓起了掌。
确实不错。
男低音再次于脑海中响了起来：“非常感谢您的专心聆听与对我们乐团的肯定。身为编曲的创作者与演奏者，最期望看到的，就是自己想传递的情感被听众尽数捕捉到并给予真心的认可。音乐的最高境界，无外乎高山流水觅知音。
“鉴于此，我再次破例给您开一个条件：您可以携带不超过一百个家眷或朋友，直接离开普尼斯港，我们以后应该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整个普尼斯港已经被神明送给我们了，请不要滥发善心，违背您的神明的意志。一切以大局为重，相信时刻行于光明之道的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如果您执意留在普尼斯港，与我们为敌……我很遗憾，您会死去。”
努尔不带感情地听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旁一脸茫然的哥布林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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