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老人的反应应该是知道东大陆的相关线索的。
努尔按捺下内心泛起的激动，等待着老人继续絮叨道：“……你是黑暗存在的眷者？不对，那你的种族应该是暗影精灵，而且黑暗存在没有理由对东大陆产生兴趣。”
“你是索罗斯家族的？索罗斯的意志也不可能感兴趣……月亮之母，雷霆之主，暴君，冥王等同理……”
老人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努尔的脸庞：“我明白了，你是‘神陨’那时候，陨落的旧神残部。我说的没错吧？”
努尔微眯着双眼：“您的分析很合理，看来您懂的隐秘不少。不过勇者前辈就这么大方说出来真好吗？”
老人瞥了他一眼，随后连续咳嗽般神经质地笑道，肩膀不住颤动：“咳咳……你都敢当着陌生人的面说出‘东大陆’这个禁忌词语，要真是那位光明存在的信徒，现在早不知道轮回受苦到第几代奴隶了，要是用这词来诈我，代价未免有点太大了吧？呵呵……”
他似乎很开心，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让勇者前辈见笑了。”努尔往后一坐，同时搓动手指，一座坚固的沙石凳抬升而起，正好稳稳地接住了他的屁股。
注视着这一幕，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努尔决定切入正题：“勇者前辈，我确实有事相求，想问一下你所知道的‘东大陆’相关的事，自然，我也可以满足前辈的一些要求，比如帮您修建一座坚固舒适的别墅，提供些美食什么的。”
老人一针见血地说道：“你想要东大陆现在的位置信息？”
“……如果您有的话最好。”
“没辙。”老人立刻摆了摆手，“除了那些参与过‘神陨’的神明，不可能有人知道。如果你指的是相关历史或文化故事，那你身为旧神残部，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得多。”
努尔的神态变得凝重起来：“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东大陆’的？”
老人愣了一下，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情：
“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曾经还是勇者，风光无限时候，在王都的大书库里拥有最高的权限。
“当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联军与魔界签订了十年互不侵犯条约，教皇给我放了个长假。在我意外获得勇者天赋之前，我的老婆和孩子就死在了魔界发动的侵略战争里，所以我也不能像其他队友那样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我无家可去，就整日泡在王都大书库，蹭那里的免费皇家点心吃，顺便看看书。
“我很喜欢翻看那些禁忌书籍。在禁忌区长廊的最角落，我第一次从一本书里看到‘东大陆’这个词。
“最开始我都不知道那写的是‘东大陆’，因为这词被人为挖掉了。我好奇心还挺重的，就作死用‘神迹’能力回溯这本书的时间，于是就牢牢记住了‘东大陆’。”
“原来勇者使用‘神迹’还可以回溯某件物体的时间吗？”努尔随意地询问道。
老人撇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插嘴感到扫兴：“一般的勇者应该做不到，这个回溯时间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能将物体或活物的状态回溯到一定时间之前，越复杂的结构，能往前回溯的时间就越少。
“我最开始只是想当作恢复自己状态的手段，或者在重创魔王后，用不间断使用‘神迹’回溯时间的方式将它的状态稳定在重创的那一刻。我把它作为秘密杀手锏，就连我的队友都不知道。
“数十年后，我几乎把整个魔界赶到海里去了，准备彻底消灭魔王永绝后患的时候，教会连发十二条加急密令要我立刻回王都。”沉迷于回忆的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扯远了，我应该继续说‘东大陆’的事……”
努尔颔首道：“没事，您按自己的方式来就行，我听得很入迷。”
“那就好。整整十二条密令！我当时简直快发疯了，为了不违背光明存在的意志，就只能眼睁睁地坐视复仇的机会从我手中溜走？”老人冷哼一声，“所以我无视了密令，像最好的比格猎犬那样紧紧追赶着魔王……”
他停住了。
努尔下意识地问道：“您杀死了魔王？”
老人闭上了双眼，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差一点。我连续回溯他的时间，让他空有海量的魔力储备却一直无法恢复，只能消耗神器的耐久勉强和我对拼。
“只要他的保命神器全部碎掉，我大概率就能赢下这场消耗战。但就在这关键时候，我的勇者天赋失效了。
“那位光明存在为了不让我杀死魔王，把曾经赐给我的勇者天赋拿回去了。”
老人的脸色极为平静。
或许他曾有过狂风骤雨般的怨恨，有过山崩地裂般的痛楚，但历经时间的风霜，这些情绪渐渐地沉淀在他脸上愈来愈深的皱纹里，化为无法言说的平淡。
即使是阅历丰富的神性努尔，此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这么多年，我应该算是想通了。本来就是偶然获得的勇者天赋，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就当它从未存在过。”老人低声叙述道，“我还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世界本来就是神明的棋盘或剧本，要是有一颗棋子太跳了妄想翻天，打破现有的平衡与秩序，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是不会允许的。
“那之后，失去全部力量的我被魔王俘虏了。他既没杀死我，也没折磨我。你知道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吗？”
老人神情再度癫狂，神经质地“哈哈”大笑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苦涩：“是他妈的同情！我居然从不久前还互相杀得你死我活的魔王眼里看到了同情，哈哈哈哈……
“他告诉我，我已经被教会认定死在了魔王手中，王都办完了我的追悼会，还给我立了个英雄纪念碑。我可去他妈的！
“他还告诉我，我要是以这副失去力量的模样回到王国，那我会被安上‘背叛神明’的罪名宣判绞刑，连仅剩的英雄纪念碑都保不住！哈哈哈哈……
“你不觉得好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与唾沫星子齐飞。
努尔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渐渐恢复平静。
老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念叨道：“魔王后面就问我要不要在魔界隐居，他能保护我的日常生活，可以送我处女魅魔或暗影精灵啥的当妻子。只要我愿意，他甚至还能改变我的性别，把我的种族变魅魔或暗影精灵。
“我说不了，我不接受仇人的庇佑，而且我以前对傻丫头说过，一辈子只会认她是我老婆，不会再娶的。
“他问我魔界和王国都不呆，难道要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我说也行，最好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岛，此生都不再与大陆有任何瓜葛。”老人苦笑了一下，“于是我就被魔王带到这座岛来了，这个世界尽头。
“勇者的天赋对我肉体的部分改变是不可逆的，比如不怎么得病，延缓衰老，饿不死，所以我在这里生活了有几十年，还是数百年？早就记不清了……但我依然无法忘记身为勇者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多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推测这或许也是勇者天赋的遗留效果，或许是太刻骨铭心了，我忘不掉。”
海风呜呜地从船屋外刮过，带来海水的咸腥。
隔着帘布，努尔感觉到海面上正在聚拢漆黑低沉的乌云，自然光线则迅速变弱。
风暴要来了。
老人似乎毫不在意地说道：“对了，你是想问我与‘东大陆’的事吧？我想想……自从用回溯能力偶然发现‘东大陆’这个词后，我就一直想弄懂这到底是个啥。
“这种级别的禁忌词直接去问肯定是不行的。我开始偷听红衣主教、枢机主教与教皇的秘密谈话。啊，他们引以为傲的防护与屏障其实存在漏洞，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
努尔专注地听着老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漏洞。
“……差不多就这些。但他们的秘密谈话基本上不涉及到‘东大陆’，直到一名红衣主教有一次抱怨，‘东大陆’的事情一直没法完全解决，秘密部队发现过几次旧神残部的踪迹，但他们就像滑溜溜的鳝鱼，每次都能从手里溜走。
“教皇认为应该是教会内部有叛徒，不过由于‘东大陆’本身就是禁忌，知情者极为稀少，不太方便进行内部排查，他们决定先去请示神的意志。”
老人的表情变得戏谑：“然后他们就碰壁了。伟大的光明存在让他们少管闲事。”
这时，强光一闪，一道炸雷滚落，轰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
老人打开帘布瞥了一眼，继续说道：“其实从教会得到的有关‘东大陆’的信息几乎都是只言片语，我在停战的十年间断断续续地收集到了不少零碎信息，但这并没有满足我的好奇心，反而让我的疑问不减反增。
“讽刺的是，我被魔王俘虏后试探性地问过他，他却告诉了我不少，解答了我不少疑问，比如新旧光明存在之间的神战，东大陆是旧光明存在建造的‘诸神的庭院’。”
“诸神的庭院……”努尔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立刻联想到了兰儿提过的超位魔法“失落的庭院”（详见第35章超位魔法）。
老人喃喃道：“另一个说法是‘地上神国’。魔王说当时的西大陆，即现在的主大陆上的居民都相信东大陆上黄金砌成的街道，河里流淌着牛奶与蜂蜜，人们安居乐业，宛如人间天堂。”
“这种东西听听就好，别当真。”他指正道。
“看来你知道得比我多。”老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刚刚想起来，提到东大陆的方位，除了你我都知道的在‘世界尽头之外’，魔王其实还说了一条很奇怪的信息。”
他的两只眼球突然诡异地凝视着努尔，盯了好一会儿。
在狂风的呼啸声中，努尔平静地询问道：“然后呢？”
老人的视线一动不动，眼睛像是封死在了眼窝里，嗓音变得缓慢而沙哑：“我和魔王说，我就算知道也没用了。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一道惨白的雷光穿透帘布，映照着他那异样的神情：“我只是媒介，收到信息的会是哥布林。
“你……是哥布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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