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胡乱催问几句,便道:“罢了,这营生我也不懂,我信远哥儿的就是。”顿了顿,又道:“这回支取四万两”
陈斯远道:“我存了一些银钱,只要三万就是了。”
“哦”薛姨妈顿时蹙眉不已,暗忖少了一万,这是谁得了便宜下回单独见了小良人,须得仔细盘问了才好。
陈斯远又与宝姐姐道:“劳烦宝妹妹取了笔墨来。”
宝钗应下,去书房取了笔墨纸砚,又亲手为其研墨。待须臾,陈斯远提笔落墨,先写了股子认购书,又写了借据,各一式两份,与薛姨妈一道儿签字画押。转头儿薛姨妈取了早已预备好的三万两庄票来,此时便算是敲定。
陈斯远得了庄票也不停留,与薛姨妈道:“如此,我先走一步,明日过后有何结果,定亲自登门来与姨太太说。”
薛姨妈不好相送,宝姐姐便请缨道:“我去送送远大哥。”
薛姨妈不疑有他,宝钗便送了陈斯远往后头侧门而来。
那莺儿又极为识趣的远远随在后头,屋舍与围墙之间的小过道子逼仄,于是原本离着半步的二人便越走越近。
宝姐姐心下异样,正要缓行让陈斯远先走,谁知左手忽而便被其擒了去。
宝姐姐低低惊呼一声,便嗔怪着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扭头眨眨眼,低声道:“往后要多辛苦妹妹了。”
宝姐姐心下熨帖,情知陈斯远说的不止是盘账一事。她这些时日时常去瞧邢岫烟与林妹妹,不动声色教训了一起子不开眼的婆子,又仔细开导了林妹妹几回,这般贤淑合该当得上一声‘辛苦’。
忽觉手心被挠了下,宝姐姐顿时霞飞双颊,红了脸儿道:“莺儿还瞧着呢……”
“她又不会说出去。”
宝姐姐便闷声不言语了。陈斯远情知不好久留,略略牵了会子宝钗的手儿,便告辞而去。
宝姐姐倚门目送陈斯远大步流星而去,待其身形过了沁芳闸桥方才收回眼。关了门扉,扭头瞥了莺儿一眼,那莺儿便嬉笑道:“姑娘,我方才可是什么都没瞧见。”
“多嘴。”
宝姐姐略略停留,待耳热稍退,这才急忙回了后头正房。这会子薛姨妈已然回来,正坐在软榻上蹙眉思量。
见了宝钗问过几句,便蹙眉说道:“远哥儿原本要借两万银子的,这会子却只借了一万……你说谁借了他这般多银钱”
自然是大嫂子李纨。
宝姐姐心知肚明,却不好与薛姨妈吗言说。这转头儿若是妈妈说漏了嘴,再让姨妈王夫人知道了信儿,还不知闹出什么风波来呢。
薛姨妈便道:“罢了,左右迟早能扫听出来。”她心下想着下回二人厮见,再仔细问过小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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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回返自家小院儿,命五儿关起门来,便将足足七万两庄票交给红玉、香菱两个保管。红玉、香菱顿时唬了脸儿,骇得一时间没了言语。
陈斯远便笑道:“这是庄票,又不是银票,你们怕什么”
庄票、银票有何区别二者有时不过是叫法不同,不过放在大顺,庄票多用于大额存单,且支取时须得对上押;银票更类不记名存单,了不起是千两面额,再大可就少有了。
红玉不禁嗔道:“大爷说得轻巧,这可是七万两呢!”
当下扯了香菱往西梢间来,好一番翻箱倒柜才寻了地方藏好。几个姑娘家又计较着,这西梢间只怕离不得人,便定下轮班看顾。
正商议之时,忽而听得叩门声,便有芸香道:“大爷,苗儿姐姐来了。”
香菱、红玉、柳五儿正嘀嘀咕咕,便被芸香一嗓子骇得好一番心惊肉跳。
那红玉禁不住叱道:“作死啊!院儿里传话就是,巴巴儿跑来吓唬谁呢”
芸香含混应了,实则也是心下好奇才过来观量,奈何只见她们三个簇在一处嘀嘀咕咕,实在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当下红玉开了门,引了苗儿入内,那苗儿进来便道:“哥儿,我们太太请哥儿移步过去一道儿用饭。”
陈斯远纳罕不已,问道:“可是有旁的事儿”
苗儿掩口笑道:“这却不知了……不过听太太说起,好似初三便要往娘娘庙去还愿呢。”
陈斯远颔首应下,略略交代两句,便随着苗儿往东跨院而去。甫一进得大观园里,那苗儿便不时偷眼观量过来。
陈斯远笑着道:“姐姐瞧我做什么”
苗儿吃吃笑道:“太太说这回只带条儿一个就好,要给我放三日假呢。”
陈斯远闻弦知雅意,道:“那姐姐这三日打算如何过”
“这头一日自是要回家去瞧瞧的。”
“往后两日呢。”
“还没想好。”
陈斯远眼看四下无人,便悄然扯了扯其手儿,低声道:“后两日我带姐姐去造办处瞧瞧”
苗儿羞怯不已,到底还是低声应了。
不多时,二人进得黑油大门,又过三层仪门。陈斯远扭头观量,这日邢岫烟倒是在,奈何邢甄氏、邢忠也在,他倒是不好过来瞧表姐。
须臾转过屏风进得正房里,内中早已铺展了席面。看菜色不过是寻常饮食,不过比平常多了一壶酒罢了。
陈斯远上前见了礼,邢夫人就道:“我这些时日忙着带四哥儿,倒是许久不曾与哥儿一道儿用饭了,哥儿快坐,咱们边吃边说。”
荣国府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邢夫人却不管那些。当下陈斯远落座,只留了丫鬟略略伺候一会子,便被邢夫人尽数打发了下去。
人一走,邢夫人亲自为其斟酒,低声说道:“定下了,初三启程。”
陈斯远道:“方才听苗儿说了。”
邢夫人蹙眉厌嫌道:“他果然吩咐琏儿随行!”
陈斯远笑道:“我不过是个假外甥,哪里比得了亲儿子”
邢夫人哼哼两声,兀自气闷不已。过得须臾,又道:“我特意将苗儿那小蹄子留了下来,又放了三日假,你可得把握了。”
“放心就是。”
邢夫人叹息一声,暗忖错非实在往来不变,她又何必出此下策又想起初二乃是迎春生儿,邢夫人又道:“我如今收养了二姑娘,初二打算在东跨院好生乐呵一场,到时你也来。”
陈斯远暗忖,邢夫人这是不死心,还想着促成自个儿与迎春有些事儿不好与其说,宝钗乃是二房的外甥女,若说将出来,邢夫人定会寻自个儿闹将起来。
因是陈斯远便含混道:“我只怕不得空……银钱凑足了,明日我便去内府,料想要敲定此事须得费一些光景呢。”
邢夫人眨眨眼,不解道:“凑够了你都凑够了,还如何往外发卖”
陈斯远哭笑不得,赶忙细细说了一通,邢夫人这才恍然。敢情陈斯远为了卖高价,干脆先行借了银钱将股子买下,转头儿抛出成品,引得各方蜂拥,这才将拔高了的股子发卖出去。
陈斯远说罢,邢夫人顿时好似狐狸一般咯咯咯娇笑起来。比起撮合姻缘,邢夫人更想多赚些银钱。
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那邢夫人笑罢,忽而说道:“这可好,说不得过些时日大老爷便要主动撮合你跟二姑娘了呢。”
陈斯远眨眨眼,这才恍然:是了,贾赦那没起子的货色素来见钱眼开,自个儿此番折腾了十多万银子的大营生,又岂会无动于衷说不得又要拿迎春当了胡萝卜来吊着自个儿!
只是他这会子都有宝姐姐了,哪里还肯故意去当那蠢驴大老爷这回只怕是想瞎了心!
邢夫人与陈斯远好一番计较,待酒足饭饱方才放了陈斯远回返。因着天色已晚,陈斯远便没去寻邢岫烟。
这日夜里陈斯远自个儿睡得安稳,只可怜红玉、香菱、五儿几个夜不能寐,三不五时便要翻开箱底瞧上一眼,生怕那七万两庄票不翼而飞了。
待转过天来,三个姑娘家果然都熬红了眼圈儿。
陈斯远是又心疼又好笑,早起胡乱用了口吃食,揣了庄票匆匆出门,只让红玉、香菱、五儿赶紧补觉。
他先行回了新宅,打发三姐儿支取了一万两银票,又捱到下晌方才乘车往内府而去。
到得内府衙门上前与门子交涉,本待寻了郎中翟奎,让其引着自个儿将胶乳之事敲定。谁想等了一盏茶光景,不见翟奎相请,反倒有小吏匆匆奔出来,与陈斯远拱手道:“陈孝廉,王爷有请!”
少一时进得二堂,便见一身大红蟒袍的燕平王歪坐桌案之后,正蹙眉观量过来。
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上前见礼。那燕平王就道:“来寻翟奎可是有事儿”
陈斯远眨眨眼,心道燕平王贵人事忙,莫非将胶乳之事忘了
不用他开口,一旁便有太监附耳嘀咕了一通,燕平王这才道:“为着那胶乳”
“回王爷,正是。”
燕平王乐了,道:“出了正月也不见你来寻本王,本王还以为枢良心生悔意,不敢来见本王了呢。”
“王爷说笑了。”
燕平王道:“少说废话,用那胶乳可造了什么物件儿出来”
“这——”陈斯远心说,总要先行敲定了再说吧
“啧!”燕平王虚指陈斯远,与左右道:“看看,定是得了好东西,这是怕本王生抢啊。也罢,来个人,带着陈孝廉将那胶乳一事敲定下来。”
当下便有主事请命而出,领着陈斯远往后头去办文契。
所谓上头有人好办事,也无需陈斯远劳动,自有刀笔吏将一应文契奉上,陈斯远只消给付了七万庄票,再签字画押便可。
不过小半个时辰,文契定下。陈斯远也不急着去见燕平王,当下笑着与那黄主事道:“黄主事,鄙人扫听了一番,好似内府除了郑和岛,这琼崖还有一千多亩胶乳林”
黄主事乐了,道:“怎么,陈孝廉也要一并包下”
陈斯远笑道:“想是想,奈何银钱不凑手……却不知可否包下两年所产”
黄主事如数家珍道:“琼崖总计一千二百亩胶乳林,比不得郑和岛,每岁不过产胶乳十万斤出头,值银四千两。”
陈斯远紧忙自袖笼里抽出一迭银票来,直把黄主事惊得眼抽抽!心道,好家伙,这位陈孝廉果然是陶朱公当时啊,先前掏了七万两庄票,如今眼都不眨一下又掏出来上万银票!
此人竟这般看好,说不得胶乳来日必有大用!
黄主事也是精明之辈,当下便道:“这个……陈孝廉莫急,这事儿须得禀明了王爷才好计较,本官实在不好拿主意。”
陈斯远心下叹息,情知不能如愿,便笑着与黄主事回返前头二堂。
再次见过燕平王,陈斯远便道:“学生造了实物,便在外间马车里,学生这就去取来。”
燕平王一摆手:“打发几个人跟着。”
当下便有几个小吏、护卫随着陈斯远外出。
他人才走,黄主事紧忙寻了燕平王禀报。那燕平王听罢捻须蹙眉,倒吸着凉气道:“陈枢良哪儿得来的银子莫非将那李氏哄了去”
黄主事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这王爷不靠谱,什么都往外说,他哪里敢随口接茬
少一时,便有护卫快步入内,抱拳道:“王爷,陈孝廉运进来一台车子,还请王爷移步观量。”
“神神叨叨。”腹诽了一嘴,燕平王懒洋洋起身,不一刻挪步出来,抬眼便见二堂前果然停了一辆板车。
模样瞧着与寻常一般无二,唯一不同便是轮子周遭包裹了一圈儿黑漆漆的物什。
燕平王瞧不出所以然来,便道:“陈枢良,到底什么名堂”
陈斯远道:“烦请王爷坐上,命人拉着走一趟便知究竟。”
这二堂前乃是青石板铺就,又历经前明,从远处瞧还算平整,实则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燕平王也是个玩儿心重的,当下果然上了板车,又打发两个护卫拖拽着行走。起初还不觉有什么,待转了半圈儿燕平王方才恍然:“诶唷,这车平稳,好似比本王马车还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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