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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不欺心(2 / 2)

诶这邢甄氏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陈斯远略略思量,便知此事自个儿不该太过主动,须得邢岫烟自个儿转过弯儿来,不然来日便是一桩麻烦。

因是他便笑着谢过篆儿,又摸索出一块碎银子来塞过去:“拿去买零嘴吃。”

篆儿入手便觉一沉,约莫起码一两银子上下,她来邢家可是一文铜钱的月例都没有的,于是心下大喜过望!

暗忖这位陈大爷果然出手阔绰,自个儿居中奔走,待撮合了姐姐与陈大爷,姐姐自然得了好归宿,自个儿往后岂不是也能吃香喝辣了

篆儿眨眨眼,紧忙屈身一福:“谢陈大爷赏!”随即又低声道:“往后我们姑娘有什么事儿,我一准儿偷偷告诉大爷。”

这篆儿瞧着怎么比芸香还财迷陈斯远忍俊不禁,便道:“有什么事儿只管报与我知道,来日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篆儿不迭应下,这才喜滋滋而去。

待其一走,那芸香便蹙眉而来,与陈斯远道:“大爷,那篆儿说了什么”

“嗯”

芸香撇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着那篆儿心里藏着奸呢,大爷可得小心,免得被她给唬了去!”

陈斯远哭笑不得,暗道:莫非这便是同行是冤家

于是开口叱道:“她不过是说了表姐情形,哪里就碍着你了”

说话间陈斯远探手将芸香发髻揉乱,于是小丫鬟抱头鼠窜而去。

待又过一日,陈斯远果然一早便往玄妙观而去,本是为了避开林家人,谁知此行却有收获。

陈斯远进得观中,便见十来个道人正缓行导引之术,又有几个道人习拳舞剑。陈斯远瞧着眼热不已,当下舍了功德钱,寻了个老道人求教导引之术。

那道人道号端景,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之态。

陈斯远纠缠半日,那那端景道人实在耐不住缠磨,苦笑道:“善信若只为修身养性、强健体魄,只消学了那桩功就好……鄙派桩功时常习练有易筋锻骨之效。”

陈斯远自是大喜过望,也不急着走了,每日来玄妙观与众道人习练桩功。待过得几日,陈斯远才从个小道士口中得知,这桩功乃是正一太极拳的入门功法,吹得神乎其神,也不知真假。

只是那端景道人看在陈斯远舍了大笔银钱的份儿上,到底不曾藏私。亲自指点了两日不说,还将真传尽数告知。那真传总结起来不过二十个字:行走似蹚泥、抬手锋棱起,身动如挟浪,腰脊板似牛。

待过得七日,端景道人眼见陈斯远桩功习练得有模有样,便与其道:“善信既已熟稔此功,完后可不用来鄙观了。”

陈斯远生怕被唬弄了,追问端景道人良久,端景道人哭笑不得道:“善信只求强健体魄、充盈气血,又不用学拳法,哪里要耗费数年之功”

陈斯远这才信了,谢过道人,施施然回返蒹霞巷。

这一日林家人又来访不遇,前后两回,便是傻子也知陈斯远存心不见,因是那人很是说了些难听的话儿,芸香学了个全乎,尽数说给了陈斯远。

陈斯远心绪极佳,笑道:“犬吠罢了,不用理会。”

当下进得内中寻了晴雯、香菱两个,吩咐道:“如今都冬月中了,明日拾掇行囊,后日咱们便往金陵去。”

多留了七、八日,不拘是香菱还是晴雯,俱都全了母女情分。香菱且不提,晴雯每日必去城外,还偷偷塞给其母二十两银子。饶是如此,小姑娘依旧心下不舍。

陈斯远见其神色落寞,便扯了其低声道:“若你是在舍不得,不若劝你母亲和离,而后随咱们一道儿去京师。”

晴雯瘪嘴道:“我前些时日就说了,还被妈妈骂了一通。”

陈斯远便叹息着没了言语。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儿,晴雯之母又哪里撇得下、舍得了

陈斯远思量一番,又道:“那明儿个你去问问,你妈妈与你继父可愿意随着咱们往京师去,回头儿我给他们寻一份活计就是了。”

晴雯哭丧着脸儿道:“我,我也说过了。妈妈前一日还颇为意动,谁知转天就只是摇头。”

不问自知,定是那汉子与婆家不愿。一则人离乡贱,贸贸然去了京师,谁知是好是赖二则晴雯之母不好说明晴雯身份,且如今陈斯远只是个举人,江南本就是文采荟萃之地,漫说是举人,随便挑个村落都能瞧见进士牌楼。既是要投靠主家,何苦千里迢迢去京师投靠个举人

说不得婆家也是存了旁的心思……好比此事是晴雯之母张罗的,谁知其会不会仗了陈斯远势,转过头来压婆家一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母女好似注定分隔一方,这等事儿陈斯远不知如何劝说,只能等晴雯自个儿想通。

略略休憩,陈斯远便往隔壁而来——后日启程,总要与邢忠一家说一嘴。谁知还不曾出门,便听得隔壁传来吵嚷声。

陈斯远心下纳罕,待出得门来,便见隔壁门前停了两伙人。一伙三人,一个账房领了俩青皮;一伙俩人,却是一老一少两个尼姑。

刻下便有青皮喇咕上前拍门:“邢忠,快开门,胆敢拖延片刻,老子拆了你家门!”

须臾,大门开了个缝,便见邢甄氏战战兢兢露出半张脸来,哆哆嗦嗦道:“你,你们要作甚”

青皮撇嘴道:“自是讨债!”

掌柜模样的上前道:“邢甄氏,你男人六日前来得月楼吃的席面,总计挂账三两二钱,又写下借据,支了十两纹银。说好了昨日归还,偏生昨日不见其人影。不得已,鄙人只得亲自上门来讨还了。”

“啊”

不待邢甄氏说些什么,一旁的老尼道:“阿弥陀佛,施主,还请将我那徒儿还来。”

陈斯远挪步上前,隐约瞥得邢岫烟便在门后,心下不禁一动,上前叱道:“尔等意欲何为”

众人纷纷看过来,邢甄氏见了陈斯远,顿时好似见了救星一般,两步蹿出来扯了陈斯远道:“远哥儿可来了,这,这……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陈斯远安抚道:“舅母宽心,一切有我呢。”

那掌柜的见陈斯远衣着不凡,当下不敢怠慢,拱手笑道:“这位公子请了……”

陈斯远沉着脸儿道:“也甭废话,咱们一桩桩、一件件的来,邢忠乃是我堂舅,既欠了你家银钱,可留下借据”

“有,有!”掌柜的紧忙自袖笼里抽出两张借据来。

陈斯远劈手夺过,瞧了眼上头蚯蚓爬也似的文字,蹙眉道:“尔等且稍待。”

说罢闪身进了门里,果然便见邢岫烟停在门后,头上插着木簪,身后还藏着个战战兢兢的篆儿。

陈斯远上前颔首,将借据递过去道:“表姐且看看,可是堂舅文字”

邢岫烟意味复杂地应了声儿,低头观量了几眼,这才道:“是父亲写的。”

“好,我这就将人打发了去。”

陈斯远扭身出来,自袖笼里寻了两张十两银票,递过去道:“找钱,结账。”

掌柜的大喜,笑道:“公子爽快,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算利息了。”

当下打发青皮破开银票,找还了六两八钱银子。三人也不废话,拱拱手便快步而去,显是要往下一家去收账。

陈斯远又看向两个尼姑:“两位师太要寻篆儿”

那老尼口诵佛号,道:“施主不知,篆儿养在寺中数年,老尼本要传其衣钵,谁知竟被人拐了去。”

内中篆儿嚷嚷道:“呸!我自个儿跑的,与姐姐何干!”

老尼蹙眉道:“再如何说,我蟠香寺也养育了篆儿一场,如今不明不白来了邢家,总要有个说法吧”

陈斯远乐了,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为那阿堵之物,师太也别兜圈子,只管开了价码就是。”

老尼思量着与年轻尼姑对视一眼,后者比出两根手指来。老尼就道:“总要二十两养育银子。”

陈斯远嗤笑一声,摸索出十两银票,连同方才的六两多银子,一道儿丢将过去,道:“就这些!”

俩尼姑得了银钱也不废话,学着那收账的,也快步而去。

待人走了个干净,那邢甄氏方才回过味儿来,不禁感叹道:“亏得远哥儿在,不然……还不知如何呢!”顿了顿,又骂道:“你堂舅那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个儿天酒地,何曾管过家里呜呜呜……”

邢甄氏说着说着便啜泣起来。

门内邢岫烟听得动静,紧忙出来扶了邢甄氏,便又忍不住搭眼与陈斯远对视了下,旋即紧忙垂下螓首劝慰邢甄氏。

陈斯远盯着邢岫烟,口中说道:“舅母不必挂怀,如今漫天的云彩不是散了吗”

“可那银钱——”

“不过些许黄白,哪里值得一说”

邢甄氏闻言这才抹着泪道:“让远哥儿瞧了笑话,这……快,远哥儿进来坐。”

陈斯远瞥了眼邢岫烟,见其没言语,便笑道:“不了,舅舅不在,我也不好入内。”

邢甄氏蹙眉道:“这话儿怎么说的你舅舅不在,舅母可是在的,远哥儿拿我当外人不成”

陈斯远笑而不答,说道:“今日本就要登门,只因在苏州盘桓时日已久,自京师临行前又得诸位长辈托付,是以要往金陵一行,此后还要回扬州处置一些俗事。”

邢甄氏闻言顿时调门高了几分:“远哥儿这就要走”

此时邢岫烟也抬起螓首来看向陈斯远,陈斯远便颔首道:“是,就定在后日启程。”

“这,这这——”

不待邢甄氏说些什么,陈斯远便笑着一拱手:“如此,我先回了,待明儿个舅舅回返再行登门。”

邢甄氏不迭应下,目送陈斯远洒然而去,须臾便进了隔壁。她这心下忐忑不已,扭头瞧了邢岫烟一眼,不禁蹙眉拍了其一下,怒其不争道:“你不理远哥儿,这下子好,他就要走了!”

邢岫烟抿着嘴依旧不放声,心下却杂乱不已。她长到十六岁,虽时常抛头露面,却只是偶有那等招蜂引蝶的登徒子来兜搭,又何曾与人正儿八经的相处过了

她虽躲了陈斯远七、八日,可这些时日她自个儿心下却分外难熬。一边厢情知不该继续往来,一边厢又忍不住去想。

邢岫烟曾笑妙玉孤高,不过是看不透又自以为参的透;如今倒好,她自个儿倒是参的透,偏生又好似那坠入蛛网的飞蛾一般,越挣扎陷得越深。

于是便叹息道:“妈妈再容我思量一日可好”

邢甄氏呵斥道:“也不知你思量个什么劲儿,远哥儿这般好的,便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我也不瞒你,那京师的贵女都抢着要嫁他,咱们家这等门户,若不是与其有亲,你便是过去做妾都难!”

待邢甄氏唠叨过了,邢岫烟便自行回了房。见篆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邢岫烟就道:“你也别来劝我,我如今只想自个儿思量个分明。”

篆儿闻言只好退在一旁。

邢岫烟上得楼上,歪在床榻上手托香腮暗自蹙眉,奈何思量来、思量去,心思反倒愈发的乱了。

篆儿在旁边也跟着唉声叹气。心下闹不明白,明明跟着陈大爷能过好日子,姐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此时就见邢岫烟叹息一声,起身寻了一枚簇新的铜钱来,握在手心嘟囔道:“面去字不去,面去字不去。”

铜钱抛起,落在掌中,展开来却是个字。

邢岫烟蹙眉,又道:“三局两胜。”

铜钱又抛起,落下依旧是个字。

篆儿扶额,一时间心若死灰,恨不得将那铜钱捏成齑粉!

偏此时邢岫烟丢了铜钱,起身往外就走。

“姐姐”

邢岫烟停步,道:“走,去找他。”

“哈”篆儿一脸费解,道:“可是那铜钱……”

邢岫烟释然笑道:“我既能抛第二回,还想着抛第三回,那便是放不下他。黄龙慧南禅师有言:我当上不欺天、外不欺人、内不欺心。

如今既已知己心,自是要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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