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野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也会紧张,”池斯一说,“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换位思考了一下。我把自己想象成了我的听众。我想,如果我坐在听众席上,对于那些充满自信的,语言充满力量的演讲者,我的注意力会被他们的内容吸引,我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他们要传达的东西。”
池斯一拉开椅子,坐在了许星野对面。
“但是,台上如果站着一个可能天生有些内向,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演讲者,语言的力量或许又没有那么强的时候,我反倒是在约束我自己,要带着包容和理解的心情去费力地倾听。”
“我不希望听我讲话的人带着这种看似礼貌但实际上是同情的心情,然后我就再也不紧张了。”
“嗯,”许星野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我带入这个视角以后,也没那么焦虑了。”
“而且一定要主动跟你的听众发生眼神互动。”池斯一直视着许星野的眼睛,“要检查你内容有没有被你的声音有效传达。”
许星野的答辩是在下午场。
池斯一今天有些忙碌,只是在许星野穿着整齐的西装准备开车出门的时候,从书房里出来跟她作别。
“下午我去学校找你。”池斯一说。
“嗯嗯,我记得呢。”
她们昨天约定好今天答辩完要一起吃饭。
许星野一开始说自己想吃烤肉或者螺蛳粉,学校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螺蛳粉,但是想了一下自己穿着这么贵的西装,不想沾上味道,还是不吃这些了。
池斯一说想去吃就吃,不应该被衣服限制了,然后又想了想,说:“不如明天,我们去摘星。”
许星野没明白池斯一说的摘星是什么。
池斯一给了许星野两个选项,一个是一起去吃一间米其林星级餐厅,另一个是去吃那间她吃过的无菜单料理。
许星野选了阿姨开的无菜单料理餐厅。
山北大学的校园很大,在这样一个有点儿炎热的中午,许星野把车停在了打印店门口,走进打印店里,看着自己精心撰写的学术垃圾被装订成册。
她十分感慨,拍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然后回到车上,凭借车里的冷气轻松应对着炎热的太阳,早早就抱着这一打学术垃圾走进了教室。
这是一间阶梯教室,六位老师坐在最前面一排。
等着答辩的所有同学在这间教室里等候,这是学院的要求,所有人这个下午,都要坐在这里,倾听每一本学术垃圾被拿出来审判一番,也要听无数遍“答而不辩”的良好态度和接二连三的道歉。
许星野抽到的顺序靠后,她坐在教室最后,开始想象自己此刻站在台上,被台下的观众注视或者无视。她按照池斯一视角切换的方法重新适应着环境。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终于轮到了她。
她走到教室前,心脏紧张得突突直跳,她把自己的装订整齐的论文发给了在座的老师。
点开电脑上的ppt,站在了讲台的最中间。
她被自己的大脑分成了两半,一个想象中的她,此刻正坐在台下,直视着台上的她。直视着她整齐的西装,赞许地听着她话时不徐不疾的语速,清晰的吐字和严密的逻辑。
十分钟的讲演完毕,许星野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倾听,然后看着老师们脸上欣慰的笑容。
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许星野的答辩以高分通过。
许星野关上ppt,走下讲台,回到座位。
离开被注视的位置以后,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的声音。
她开始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她发消息告诉池斯一说自己表现得非常好,她的方法很管用。
许星野走出答辩教室的时候,看到池斯一捧着一束花,站在学院楼的公共区域等她。
池斯一今天又穿着许星野的t恤和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女同学。
许星野跟几位相熟的同学道过别以后,飞速跑向了池斯一。
或许是感受到了许星野向她跑来,池斯一转过身,也看到了许星野。
她张开手臂,许星野扑进了池斯一的怀里。
“恭喜答辩通过!”
许星野接过了池斯一手里的花,这束花不算大,被许星野侧捧在右手手臂里。
走到车边时,池斯一止步在了驾驶位。
“怎么了?”许星野问。
“我来开吧,我换好驾照了。”池斯一说着,拉开车门上了驾驶位。
许星野绕到了车的另一边,坐上了副驾驶。
池斯一打开空调,冷风吹了出来。
然后她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墨绿色的皮本,“把我的驾照跟你的放在一起吧。”
“我看看,我看看。”许星野翻开皮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你换这个驾照需要考试吗?”
“考科目一。”
“哦。初次领证日期是今天,你今天考的啊?”
“是啊,只有每周二和周四可以约考,我约了今天。”
池斯一把车缓缓开出车位,半个小时以后,池斯一用一个零失误的侧方位停车,把车停在了园区外的马路边上。
然后她们挽着手臂,走去了店里。
店里仍旧空无一人,不知道是被池斯一包场了还是这里因为太难找了生意不大好。
戴着眼镜慈眉善目的阿姨站在料理台后,已经等候多时。
“晚上好。”池斯一向阿姨问好。
“晚上好。”阿姨笑着看向池斯一也看向许星野。
池斯一拉开了正对面的位置,示意许星野入座。
许星野笑着看了一眼池斯一,欣然入座。
上次她自己来这里,阿姨跟她说这个位置是池斯一平时喜欢的位置。
池斯一坐在了她的左手边。
晚上的聊天全都围绕着食物,阿姨一边做菜一遍介绍着自己的烹饪手法,两个人听得津津有味。
池斯一通常是说好话,只有在阿姨特别追问的时候,才会拿出特有的被英国文化背景荼毒的腔调,拐弯抹角地暗示着自己认为或许还可以优化的地方。
池斯一十点半还有个线上会议,她们几乎是踩着点儿到了家。
池斯一拿了瓶水上楼去开会了。
许星野仍旧惦记着公园里的猫,今天还没投粮,她没换衣服,直接拿了猫粮出了门。
十一点半,时长一个小时的线上会议会结束了,她又回复了一番下午的邮件。
等她出书房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二点。
客厅黑着灯,池斯一然后推门进了卧室,卧室也黑着灯,床上空空荡荡。
“星野。”池斯一喊着许星野的名字。
无人应答。
黑暗如同海绵,吸走了她的声音。
她点亮了卧室的主灯,拉开衣帽间和浴室。
“星野?”池斯一喊着许星野的名字走出了房间。
无人应答。
池斯一打开了屋顶不常用的吊灯。屋子里灯火通明。
她留意到了门口许星野的拖鞋,然后转身跑回楼上的书房,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许星野在十点四十的时候给她发了一张狸花小猫的照片,照片有些黑,晚上公园的照明并不好。
池斯一拨下了许星野的电话。
电话是通的,但是无人应答。
挂掉,又打了一遍,仍旧无人应答。
她转身飞速跑下了楼梯,踩上运动鞋,拎起钥匙推门跑出房子,跑去了小区旁的公园。
公园里的路灯已经熄了,高大的树木和与人等高的灌木张牙舞爪地生长在公园的小路上,也阻挡着主路上的光线透进这里。
池斯一开着手机的手电筒,一路狂奔,到了平日里许星野喂猫的位置。
那只漂亮的三花仍旧揣着手,端卧在长椅上。
“星野!”池斯一对着黑暗喊着许星野的名字。
无人应答。
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嘴,毫不留情地吃掉了她的声音。
她又拨下了许星野的电话。
这次电话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绝望和恐惧一起从黑暗的深处爬了出来。
“星野。”池斯一一边喊着许星野的名字,一边近乎盲目地在公园里向前走。
远处主路上,车刷刷刷地开过。车灯的亮光偶尔会闪过这个公园的树林。
她听到了猫叫,声音滚落进黑暗里,绝望而无助。
“星野。”池斯一喊着许星野的名字。
她朝猫叫声走去。
空气中飘来垃圾的味道,池斯一皱了皱眉。
猫叫声越来越明显。
她继续往前走。
她看到了一只小猫徘徊在一个巨大的垃圾斗的顶端,嘴里的叫声急切。
这是一个三米长的长方形垃圾斗,在这个已经入夏的夜晚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这是那只狸花小猫。
这是许星野每天都要跑来喂的狸花小猫。
小猫跳进了垃圾斗里。
池斯一也跟着跳了进去。
裤子被褪起,小腿上传来的温热的人类皮肤的触感和不易察觉的血腥味,让她的心里划过让她近乎窒息的恐惧。
她拿出兜里的仍旧亮着手电筒的手机,在这个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堆里扫过。
“星野……”
这套西装的面料是她给她选的。颜色也是。
“星野……”
衬衣怎么皱皱巴巴。怎么不好好系进裤子里。
“星野……”
快醒醒。星野。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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