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拥抱在一起。
“我要给你看样东西。”许星野迫不及待地跳下床,跑去客厅,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已经有些发黄的书。
池斯一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到许星野拿了本书进来。
“你在这种时候要给我看书吗?这跟我在夜店讨论你的论文有什么区别?”
“不是。”许星野笑着,拉开被子,回到了床上。
洁白的被子让书页显得比平时更黄了,这本书看起来脏脏旧旧的。
“波伏娃,”池斯一立刻认出了书封面上的女人,“你最近在研究女性主义吗?”
“你已经忘记了吗?”许星野翻开书的扉页,这是流动书架的捐赠表格。蓝色的格子里填写了捐赠日期和捐赠人,以及由捐赠人写下的推荐寄语。
“眼熟吗?”许星野指着池斯一手写的字迹。
池斯一看到自己的名字,坐起身,从许星野手里接过了这本发黄的有八百多页的大部头。
她把书放在膝盖上,仔细看着自己当年的手写字迹。捐赠日期是在2017年5月,接下来是池斯一的名字,接下来是她手写的字迹,“这曾经是一本禁书。”
池斯一看到自己当年留下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时候我真是年轻得可怕。”池斯一说。
“你写的这句话反倒是会吸引很多人来读这本书。”
“当时可能确实是这么想的,有吸引到你来读吗?”
“那当然,谁不想读禁书?”
池斯一仔细看着自己当年手写的字。
“你的字就像你。我一见到你,就知道这个字迹的主人是你。”许星野说。
“我的老师说我的字写得很蛮横,写字很用力,你看,特别是写捺的时候下笔很重,不像是女孩子的字迹。”
“这说明你的手很有力气,我很喜欢。”许星野牵过池斯一的手,用拇指摸着池斯一的中指。仿佛是在欣赏某件艺术品。
“我没想到这个流动书架还在。”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文艺女青年或者哲学系的同学,但是在我看到这本书上你留下的这句话时,我对你的想象变成了一个精明的商人。”
“有让你失望吗?”
“没有。我对你的想象从来没有附加任何价值判断。”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流动书架吗?”
许星野摇摇头。
“现在流动书架的位置还是在连接两个校区的马路边上对吗?”
“是的。”
“那个位置原来是个报刊亭,流动书架就是那个报刊亭改的。”
“这我就没听说过了。”
“好多年了,是我在山北读书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在我读书的时候,报刊亭一直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天天看书的奶奶,他们说她是从学校退休的图书管理员。这个报刊亭一开始是她老伴的。
后来我每天路过报刊亭,都跟老奶奶打招呼。我们就逐渐熟悉了起来,她跟我说了很多她年轻的故事。她说在那个年代,她和她老伴的社会身份是很悬殊的,但是因为都喜欢俄罗斯文学,很是聊得来。”
她的家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她父亲跟她说,如果喜欢俄罗斯文学,就找一个文学院的教授。但她说她老伴的水平比文学院的教授还高,硬是结了婚。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远在美国。
在我毕业那年的冬天,老奶奶在路上滑倒,摔断了胯骨,卧病在床,已经没法出门。报刊亭本来就是学校特别照顾才开设的,老奶奶无力经营,学校打算撤掉报刊亭。
然后我不忍心让他们的故事就这样消失,写了个项目书,发起了图书漂流活动,把原来的报刊亭改成了一个小房子,房子里摆了两排书架,大家可以把书放进漂流书屋里,实名捐赠,但是不实名借阅,看完以后自觉归还。这就是流动书架的故事。”
池斯一讲完这个故事,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池斯一在回忆当年的种种,许星野沉浸在这个从没听过的关于守护的故事里。
“做成实名捐赠是为了提示大家不要把书据为己有吗?”许星野问。
“算是吧,也是为了防止遗失,让大家知道在别的地方发现了这本书,要带去流动书架。”
“你当年是给这个书架留了十二本书吗?”
池斯一眯起眼笑着,“看来这个机制并不是完全有效。”
“现在只有十二本了,不过,你留给流动书架的每本书我都看过。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名字,是在《鳄鱼手记》,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邱妙津的书。”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读你放进流动书架里的这本书,让我知道了女孩子可以喜欢女孩子。然后我就在想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当时觉得你一定是个披头散发的文艺女青年。然后我就去流动书架翻,我翻到了十二本写了你名字的书。然后陆陆续续把它们都读完了。”
池斯一静静地听着,手指摩挲着发黄的书页。
“你知道吗?虽然我们才认识五天,但是你的名字在我的世界里,已经住了整整四年了。斯一,你是我大脑的入侵者,如果不是为了走进你的世界,恐怕我根本不会去看这些书。”
现在,池斯一不光入侵了她的大脑,也入侵了她的心。
池斯一把书放在一边,把胳膊搭在许星野的肩上,轻轻吻着她的额头、脸颊和嘴唇。
许星野捧着池斯一的脸,她看着池斯一的眼睛,她能从池斯一浅棕色的瞳仁里看到她的影子。
“斯一。”许星野轻轻叫着池斯一的名字。
“我在。”池斯一回答道。
许星野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没勇气说出口,她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心意。所以她能说的只是她读过池斯一留下的每一本书,她能说的只是她的名字在她的世界里住了整整四年。
然后把她想说的话,变成一个热烈的吻。她十分确定,热烈的吻是池斯一想要的,拥抱是池斯一想要的。
那她想要的是什么呢?她想要的是池斯一,她愿意屈服于池斯一。
她们并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我今天差点死了,”白天突如其来的车祸再次闪回许星野的脑海,“那摩托车也有可能会撞向我。”
池斯一把她抱进怀里。
“如果我今天死了,你会难过吗?”许星野问。
池斯一把她抱得更紧了。
“会。”池斯一轻声说。
许星野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池斯一摸了摸她的后背。
“我爱你。”许星野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听到了吗?”许星野用她们两个都能听到的声音问。
“听到了。”池斯一哑着嗓子说。
“我怕如果我今天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我如此爱你,甚至连你都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人知道‘我爱你’。”
许星野说完,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残忍。她紧紧抱着池斯一,悲伤的情绪从她的胸腔升起,变成了泪水。
如果我今天死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知道我是如此爱你。
我爱你,我要说一万遍我爱你,但我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
我爱你,没有一万年的时限,
我说的我爱你,是从今天开始,直到此生结束。
如果你今天死了,
那么从今天起,直到此生结束,只有残忍的孤独与我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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