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草原,如梦如幻。绿茸茸的草毯一望无际铺向天边,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变幻出许多奇妙美丽的絮状图案由远而近飘过来,小鸟的欢唱伴着牧人的歌声传到远方。伯兰达和阿力台稳稳走在队伍前面,警惕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靠前是他们二十人的卫队,一个个精神抖擞;中间是十几辆牛车,车上是朝廷赏赐的绸缎、瓷器和从南京城里的商摊上换回的生活用品;一辆带棚的车里,坐着本雅失里的三个女人;靠后是皇上赐给赵栓儿的十人卫队。
出应昌半个多月了,距捕鱼儿海还有十几天的路程,伯兰达紧绷的心才渐渐踏实下来。他清楚得很,瓦剌的势力已深入到土剌河上游,游骑甚至到了胪朐河,稍一疏忽,人被杀死不说,连同朝廷敕封的大印都会被席卷而去。到了自家地界,他才把五里外陆续撒开的侦骑撤了回来。
然而,他的暗处,果不其然,有一双眼在注视着这支贡使队伍回程的一举一动。萨日朗儿时家乡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和初到草原的赵栓儿一样,对这里近在咫尺的弱肉强食没有切身的体会,因而也就没有太多的羁绊,心中满是天高地阔的辽远和新奇,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期盼。他们时而纵马飞驰到前面和侦骑并行,饱览眼前的无限美好;时而又落在队伍后面,在一片盛开的野花前依恋徘徊,欣赏够了,再快马追赶前面的队伍。
萨日朗快马奔跑着,欢叫着。在无垠的绿绒毯和蓝天白云下,流动的白袍白马是一幅移动的图画,编织着各种美丽绚烂的梦想。又落到大队人马的后面了,在跃马追赶的快乐中,萨日朗一个马失前蹄,被摔出去一丈多远,她骨子里潜在的纵马的下意识让她安全地翻滚了几下,最后,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对于刚刚学会骑马的人来说,坠马的事一点都不稀奇。
赵栓儿惊叫着勒住马缰,纵身跳到萨日朗身旁,跪下抱起她的那一瞬,竟然呆住了:绒绒绿毯上,安静着一个雪白的仙女,白皙、温玉一样的脸庞散发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光洁照人,大大的眼睛灵动地闪烁着,一抹热烘烘、带有某种诱惑的温情随着眼睛一眨一眨,四目相对时,赵栓儿有些手足无措。
片刻,萨日朗突然跃起,双手紧紧揽住了赵栓儿的脖颈。赵栓儿的脖颈酥了,熔化了,随之,浑身的骨肉皮毛都酥了。他惊奇地望着眼前这张粉润美丽的脸,一大朵鲜花霎时绽放了,扑鼻的香味浓得他透不过气来。明亮的双眸,燃烧着一团勇敢、激情、爱恋的火焰,激荡着他的心狂跳不已,就要蹦出体外,他是无法找到自己了。
赵栓儿紧紧地把萨日朗搂在怀中,轻轻地放在草坪上。怀中的她是一团云、一捧雾,是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仙女,似有若无,令人迷幻又叫人亢奋,虚无缥缈又实实在在。紧贴的脸颊和胸膛,怦怦跳动的心和紧紧抱在一起的身体,搅动得青春的热血在他们全身沸腾了,天地间仿佛再没了其他。他吻她的脸颊、眼睛、鼻子、额头和脖颈,他的嘴唇带着炙热的火焰,所到之处,星火燎原,两个年轻的身体像一团熊熊烈火疯狂地燃烧起来,连满天飘飞的白云都醉了!天地开始旋转,青草含笑低头,太阳躲进云中,两匹骏马打着喷鼻悠闲地吃草……爱的洪流不失时机又恰到好处地迅猛爆发,让热恋中的情侣躲过了一场飞来的横祸。阳光又一次洒向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队伍已望不见踪影,赵栓儿和萨日朗幷辔走着,窃窃私语,情意绵绵,两朵红云飘在了萨日朗白皙粉嫩的脸颊上。和这样美丽的姑娘日日厮守,真是他赵栓儿天大的福气了,常听人说起“英雄救美”的故事,可当年救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哪有今天这么美?分别数年重又相见,这不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一想到未来的日子,想到身旁这个姑娘就要和他朝朝暮暮,他的心就像灌满了蜜,由内而外,一股股甜甜的美好荡漾在脸上。
萨日朗猜着赵栓儿的心里不定又有什么坏点子了,转过头,看着他,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蒙人考验‘呼日根’,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女婿,办法可多了,第一关就是把你一个人放到遥远的地方去牧羊,白天和羊群在一起,晚上面对群狼;第二关就是要从摆好的火盆上跳过去,盆里是一人高的火,胆小的肯定就完了;第三关就是喝酒,一个人至少喝一桶,我们的木桶可大了。过不了这三关,你就做不了阿鲁台家的女婿了。”
赵栓儿仰头向天,偷眼看着萨日朗,想逗她一下,作思索状,然后慢吞吞地说:“这‘三关’可是够难的,打小怕狼,最怵喝酒,见了火就没魂了,‘呼日根’好难做……”再看萨日朗时,已没了方才羞涩的红晕和微笑,眼睛渐渐瞪起,显然是被他的胆怯激怒了。
赵栓儿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换了口气,语气坚定,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只要我心爱的萨日朗在前面,漫说是群狼、火盆、一桶酒,就是刀山火海,赵栓儿的眼也不会眨一下,以后,你的家族一定会明白,萨日朗的‘呼日根’不是孬种,是大明的千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萨日朗心满意足,歪头一笑:“别人逗你的,还认真了,那都是古时的风俗,听哥哥说的。考验吗?我大哥阿力台不用说了,他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最大的考验就是二哥阿鲁台,较较劲、比比武肯定会有,不论输赢,就看你的勇气。不过,有我呢,他可不敢把你怎样。”
“你只管在一旁看热闹,看我给他露两手,请和宁王验验大明军官的武功。”“你也不许伤他。”萨日朗倒担心起来。“怎么会呢!”赵栓儿回答得很轻松。
两人边说边走,沐浴在西天灿烂的晚霞中。一片又一片火烧云,把落日中的天际织成了一幅血色的金红,劲草、道路、树梢都被涂上了淡淡的红晕,苍茫、壮观而凄美。
拐过一片山丘,地裂天崩般,令人瞠目结舌:大片大片的血迹浸漫着荒草顺着山坡往下淌,与天边的血红在落日的余晖中衔接。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十具尸体。一个多时辰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如今,躺倒在血泊中再也跳不起来。里面,有赵栓儿的卫士,有伯兰达的卫士,中刀最多的是伯兰达和阿力台,他们的周围也躺了十几个不认识的人,伤重的马匹还在挣扎,牛车及车上的所有物品已不知去向。很明显,车队遇到了意外的袭击。
对二人来讲,从今天,不,应该说从现在开始,草原上相互间攻伐战讨游戏的序幕就算正式拉开了,而这第一幕,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就如此血腥、残暴,一下就是几十人的性命。
赵栓儿出身幼军,没打过仗,心中的愤懑喷薄而出,大叫一声,抽出宝剑就要追赶。“站住!”萨日朗声音低沉,关键时刻表现出了草原姑娘冷静的理智和智慧,“恶虎难敌群狼,你还嫌死的人不多,还要搭上我们俩?”赵栓儿一时怔住了。“常听哥哥说起草原的事,小到争夺水草,大到掠人掠畜,稍不如意,举刀相向,无休无止,今日算是见识。等在我们前面的也许还有大股劫匪,百人、千人,你斗得过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拼个死活总可以吧。”“不可以!”萨日朗斩钉截铁的回答着,“你够本了,你死了,那么多人就白死了?
鞑靼部还在等着皇上敕封的消息呢,就让他永远等下去?”赵栓儿这才明白了自己的鲁莽,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表达,顿觉身上的担子重了。萨日朗临危不慌的沉着让他吃惊,更让他敬佩。“死还不容易,活下来就难了。”萨日朗声音低沉,委屈得有些哽咽,“不但不能死,还要千方百计活下来。水和食品没有了,领路的人也死了,再遇到大股的贼人或狼群,活下来是不是更难?”
赵栓儿把萨日朗紧紧地揽在怀中,安慰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有活着,才能夺回失去的一切。你说得对,千难万险也要活下去,把皇上敕封的消息带给和宁王,集结人马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天快黑了,死去的人身上应该还有干肉和水囊,你坐,我去找,然后乘着夜色、看着北斗星一直向北,天亮了再找林荫或草密处歇息。”
赵栓儿扶萨日朗坐下,看着她煞白的脸,心中翻江倒海般难受。关键时候,竟是一个柔软的小女子支撑了他,把他从稀里糊涂的噩梦中拽醒,明白了该怎样应对更多的挑战了,他无限的愧疚都用在了找寻饮水和食品上。
天无绝人之路,从双方倒下的士兵身上搜罗了多个水囊和牛肉干、奶皮子等食品。吃喝不愁了,他的信心满满的。萨日朗小坐了一会儿,找了干柴和火种,又从附近的草丛中采了一些野花放在哥哥阿力台和使臣伯兰达身旁,最后,二人一起绕着他们的遗体默默地走了几圈才依依不舍地上路了。
“王爷神机妙算,我放出的游骑果然袭击了鞑靼的贡使,南朝皇帝敕封阿鲁台的玺书、银印、袭衣和十几车物品都被我们截获,被杀的人中,有人认出了阿鲁台的哥哥阿力台,使臣伯兰达。”
马哈木刚从可汗的大帐中回来,正郁闷着,达兰察闯进来,满脸的喜色,向他禀上获胜的经过。
“都杀了,阿鲁台的妹妹和那个南朝的千户也杀了?”马哈木问,显然,出发时刻、所带物品、使臣的细节等他都知晓得非常清楚。
“这——,从这伙人中截回了三个女人。”“有多大年纪?”“二十到三十岁吧,她们自己说是本雅失里的汗后和汗妃。”达兰察压低了声音。“本雅失里都死了,留他的女人有什么用?一群饭桶!喝大酒、睡女人样样都行,遇了正事就洒汤漏水,全没有一点精心劲。”“是臣下失职,请王爷惩处。”达兰察单腿跪下,右手抚胸,低着头暗自悔悟,怎么也想不出那二人是怎么跑的。马哈木也感到奇怪,他得到的确切消息,几十人就是一起走的,再说,两个人要分开走,那不就更不堪一击了,阿力台和伯兰达二人到底狡诈在哪呢?这么一想,马哈木不怒了,自己都没想到的事,达兰察那个装满牛肉羊肉的大脑袋更不会想到了。“起来吧!”马哈木的语气缓和了,眉头却越皱越紧,“放跑的人,一定会猜出是瓦剌所为,抢夺敕书不同于抢夺珠宝,这等大事要让南朝知道了,兴许,大兵征剿的日子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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