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贵妃嘱咐了些日常保养的事,李辞多数时间沉默,偶尔点头或是答应一声。絮儿这才发现,他在皇后与贵妃面前沉默得近乎失语。
从前她以为李辞的冷漠不过是久病的原因,相处久了与谁都能热络。原来,对她是例外。
她也有好几副面孔,对待不熟悉的人总是笑嘻嘻卖乖,谦逊有礼。对亲近的人反而大发脾气,挑剔刻薄。
他们都在装。一个装得热,一个装得冷。
走出锦鸾宫,引路的嬷嬷领着几个太监将二人往御园带。絮儿晃在肩舆上险些晃出瞌睡。
忽而想起前头两个嬷嬷的事,惊醒便问:“敢问这位姑姑,周嬷嬷与孙嬷嬷上回托我打听胭脂膏子,我还要告诉她们呢。怎么不见她们的人?”
那嬷嬷脸色一变,垂下脑袋道:“回王妃的话,奴婢是新来的,不大认识人。”
絮儿歪眼瞧她,暗自好笑。哪有派新人带路的?自己都走不明白。
越发笃信上回两个嬷嬷透露的必然是真话,这才引得贵妃动怒,裁撤了她们。
锦鸾宫内,送走齐王夫妇二人,陈贵妃依旧歪在美人榻。因方才提起周身精神去应对,又狠哭一场,一时便有些疲累。
“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过申时六刻了。”
恰小宫女打了水来,秋禾一面伺候贵妃洗脸,一面说起来,“听说那燕王妃在宫门骂了好一会儿,说齐王妃用了他们的轿子,目中无人。”
贵妃洗好脸,兴致勃勃走向梳妆台,摸了根翡翠压鬓簪往头上插,“那是个火星子,一点就燃。”
秋禾也笑,“要不说娘娘料事如神呢。燕王妃每回赴宴必来迟,惯常要人等,必然是齐王先到。扣了齐王的轿舆,独留燕王的在那里。齐王是个冷傲的主儿,哪里肯依?必然先乘了去。过会儿看他们斗,可比戏文精彩呐。”
陈贵妃不接这话,心里头却是高兴。
她特别爱听秋禾把她的谋算复述一遍,就像文人墨客反复欣赏自己的文章。写好后时不时拿出来读,越品越有成就感。
陈贵妃往头上一指,“打扮素净些,那位朱美人正是得宠时候,别抢了她的风头。”
转而又问:“她今儿的衣裳?”
秋禾正往妆奁一一掏出脂粉盒子,回头便答,“办妥了,衣裳是钉绣芙蓉杏黄立襟,裙子是秋香色百迭裙。”
稍一顿,笑起来,“那安嫔素来善妒,一听说从前康皇后喜欢这样打扮,忙不迭挑选衣裳给朱美人送去,还哄人家说是皇上喜欢呢。谁不知康皇后的死是皇上多年未解的心结?这下朱美人和安嫔的好日子怕是都到了头。”
这类一石二鸟的小计是陈贵妃用惯了的,没觉得有什么可赞叹的地方。
倒是提起昔日康皇后,让她眸底涌出一片晦暗。
陈贵妃冷哼了声,“这倒没说错,皇上确实喜欢。到底是少年夫妻旁人比不得。朱美人就没起疑?”
秋禾附和着笑起来,“想她初来乍到,在京也没个亲戚,娘家又不过一介小小推官。见有人肯指点,哪里会起疑,谢人家还来不及呢。”
正说得眉飞色舞,见贵妃脸上拢起愠色,忽而住嘴。
陈贵妃的娘家比之更不如,不过是泉州府辖下惠安县的县丞。却不妨碍她为家族谋得显赫荣耀。
先是打通关节,一路把她不成器的哥哥从秀才弄成举人。前些年又替他谋得吏部员外郎的差事,官至五品。
后又接连将族中几个读书人扶到各地做官,不是盐道、茶道就是布政司,横竖是方便捞钱的好地方。
陈贵妃略整云鬓叹笑,“这不算什么,只怕是个有造化的,往后恩宠在我之上也未可知。”
秋禾假做嗔怪,“这是哪里的话,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的恩宠自然长长远远。”
光听长长远远,贵妃就觉头疼。
那个长她十四岁的男人,已然吞噬她二十多年的青春。想起未来还要与之长久相伴,陈贵妃便觉被推入个深不见底的洞。在黑暗中惊叫着,迟迟触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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