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苏在采购部办公室总算是见到了李茂山。果然人的想象力会有偏差，她谨遵老曹的教诲，在网上卑微地联系了李茂山好几个月，对方一直是寡言高冷的状态，没想到今天一见面让她完全改观。李茂山如火的热情，让她恍若觉得那不是甲方，而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他们在李茅山的办公室里坐了半个小时，老曹这个“中介人”必不可免出现在话题里。李茂山说年轻的时候和老曹做过两年同事，当时他们在国营五金厂，老曹是技术部的骨干，他在采购部也颇受重用，高手之间惺惺相惜，俩人相识后很快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友。直到后来陈碧云出现，三个人搅出了一场无厘头的三角恋，而陈碧云很决绝地选择了老曹，李茂山因此还跟老曹绝交数年，后来各自结婚生子才算放下这个心结。可惜江湖远阔，大家为了生计再也没法像当年那样凑在一起。老曹夫妇自己创业办了厂子，而他几经辗转进了红星厨具，这一干就是十多年。
江落苏仿佛看见了年轻的老曹和陈碧云，论外貌和气度，那俩人都是绝配，再看看面前的李茂山，精瘦，个头不过一米六，实在是没法对他有过于美好的构想。说一句以貌取人的话，当年她要是陈碧云，肯定也会选择老曹而不是李茂山，她觉得男人还是得高高大大的才像样，例如身边的沈沧行，她是怎么看都满意的。
“想不到李部长和曹哥之间还有这样一层渊源，难怪曹哥总说你是他多年的好友，年轻时候的友谊是最难忘的，我听你说起这段故事，像是在看电影，镜头一帧一帧在我眼前闪过，太精彩了。”江落苏笑得眉眼弯弯，她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神色稍稍温柔就显得很有亲和力，好像她说的话字字都是肺腑之言。
沈沧行今天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场，他坐在那静观江落苏是如何与人洽谈。除了上次和胡岩谈合作时江落苏参与了进来，他这还是头一回见江落苏与人谈业务，比他想象中要伶俐许多，少了当时横冲直撞的劲儿，倒是把这个李茂山哄得很是开怀。
李茂山笑起来鱼尾纹和法令纹交缠在一起，说话时总像嗓子眼卡了口痰，他感叹道：“时过境迁，我们都不胜当年了，现如今是你们这帮年轻人的天下了，”他拍了拍膝盖从椅子上起身，“走吧，我带你去车间里看看工艺流程，你要是觉得没问题，到时候咱们就直接报价走合同。”
江落苏受宠若惊，她来之前做好了一波三折的准备，看到红星厨具的规模以后，对这单业务更是心里没谱，没想到眼下会这么顺利，顺利得让她觉得是不是哪个地方有问题？但转念一想，毕竟有老曹这层关系在，肯定不会像其他业务一样生硬。
她和沈沧行对视一眼，那是毫无内容的一眼，她甚至认为沈沧行这趟就是来看戏的，一进门也不袒露身份，只说自己是她的朋友，然后全程就架着二郎腿喝茶，惬意得不行。好在她谈得还算顺利，这要是中途出什么岔子，她合理怀疑沈沧行得把她笑话死。
三人一齐进了车间，红星厨具的现场管理比起盛洋毫不逊色，各个岗位看起来都制度严明。李茂山带着他们把那款电饭锅内胆从头到尾的生产步骤看了一遍，江落苏心里大致有数，比起水槽的制作工艺，这个反而要便利许多，她来的时候还因为跨专业而担忧，现在突然放松了心思，不过是拉伸打磨，换汤不换药罢了。
技术方面李茂山是外行，他听了江落苏的技术理解，对她相当满意，“我说呢，老曹那人眼光向来高，他能认你当妹妹，你必定是有些本事的。小江，你放心吧，你是老曹的妹妹，那就是我妹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后续的报价没问题，这笔订单我指定给你做。”
江落苏心说，这个李茂山还真是天生的热情好客，这才见了一次面呢，就张口闭口“一家人”，她跟老曹相识多年，关系再好也没称彼此为一家人过。她看看沈沧行，那人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脸，注意力根本没在她和李茂山这儿，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扫射着人家的车间，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出了红星厨具，俩人返回车里，江落苏倚着车窗撒闷气：“还指望沈总给我保驾护航呢，原来你是来看戏的。”
江落苏虽说入行近十年，可大多是扎在车间里，业务上的这些门道她想不透也正常，沈沧行解释自己没亮明身份的原因：“你的聪明劲儿都上哪去了？我要是上来就告诉李茂山我是盛洋的老总，恐怕你连车间都进不去。”
江落苏脑子还在转悠，有点明白了，但还没明白透，沈沧行又接着道：“盛洋和红星的发展方向近乎雷同，市场就这么大，从某一方面来说，我们是竞争对手，如果是你，你会让你的竞争对手进你的车间看工艺流程吗？”
姜还真是老的辣，江落苏不服都不行。她虽没看明白这些弯弯绕，但也留意了沈沧行刚刚在人家车间里贼眉鼠眼的样子，揶揄道：“沈总成功潜入敌人内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沈沧行点头道：“确实有，我发现红星的现场规划很有意思，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回去我得组织车间开个会，多学习人家的长处嘛。”
江落苏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沈沧行耍滑头，无商不奸这话一点都不假，难为他死皮赖脸把“偷用”说成“学习”。车子继续往前开，正是饭点，俩人商量着找个地方吃点绍兴特色菜。沈沧行搜索导航的功夫，江落苏回忆起刚刚见李茂山的情景，“这个李茂山，给我的反差还真是大，之前在微信里联系他，他总对我爱答不理，那天冷不丁找到我，说有一批电饭锅内胆在找加工厂，让我去试试，这一见面吧，又热络得不像个甲方，太怪了。”
沈沧行睨她一眼，笑得老谋深算：“怪？哪里怪？你们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比这更牢固的合作关系吗？”
江落苏被这话噎住，什么哥哥妹妹，人家那不过是随口的客气，她都没当回事呢，沈沧行竟拿这话来讥讽他，看戏的果然不嫌热闹大，她懒得计较：“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这中间真有问题，也迟早要经历，不是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早来早了。”
沈沧行惊讶于江落苏的通透，小小年纪看问题倒是挺成熟，很有做大事的派头，他说：“说得对，你既然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小心提防着就行，谈生意没点弯弯绕是不可能的，”他隐约猜到些什么，但一想不确定的事也不能误导了江落苏，只能提醒她：“报价的时候，在人情世故方面多留心些。”
江落苏这脑瓜子转得飞快，沈沧行一句话就让她豁然开朗。如果李茂山是这个目的，那刚刚的热情实属应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些事，关系越牢固才能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江落苏向沈沧行利落地竖了个大拇指，这一路，他也不知道服了沈沧行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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