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思琦的思绪飘到了有关清水日报刊登资助名单这件事上。
将资助名单登报公之于世这种荒唐的行径一直令她感到匪夷所思。
是为了充分展现企业家慈善家慈悲为怀乐善好施的嘴脸?
还是为了让这些受到过恩惠的人千万不可忘恩负义,永远铭记这份恩重如山?
她几乎可以肯定,绝大部分孩子的心境都和她一样,不愿为人所知。
她承认自己不够坦荡。获得了这番好处,却不愿承受由此可能带来的不快。
尽管那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对于自尊心敏感又脆弱的孩子们来说,未免还是会浑身不自在,生出自卑的情绪来。
但大人们都在趋之若鹜争抢名额。
毕竟可以从中获利,白拿慈善家的钱。他们才不会在意小孩那矫揉造作不值一文的自尊。
她的思绪又随之往前飘到了九年前。
一天,姑姑脚步匆匆地回到家,二话不说拉起正在埋头写作业的她就出了门。
她们去了一家照相馆。
她满腹疑团,问为什么要拍照。
姑姑没有理会她,只是心急火燎地让她听指挥照做。
一向克勤克俭的姑姑竟额外花了十元钱让照相馆的人加急当场出照片。
重返到家后,姑姑就拿着笔在许多张A4纸上写写画画。
她好奇地探头去看。发现那是一张张表格,其中一张填写的是她的个人信息。
表格正上方印着“中小学生资助申请表”几个大字,右上角贴着她刚刚出去拍的白底照片。
原来是要申请资助金啊。
她不知道这些都是姑姑从哪里要来的,心想姑姑这会儿大概也没空搭理自己。
她一脸困惑地盯着小小照片上自己稚嫩的模样。
乌黑顺直的长发,刚好盖住眉毛的刘海有点参差不齐,因为那是她自己拿剪刀亲自动手修剪的。
双眼皮下那杏仁般的大眼睛流露出几分迷茫,天生微微上翘的唇角让照片中的人即便在不笑时,看上去仍天真可爱。
在出生日期那一栏,她的生日被填错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笔划掉,将日期更正过来。
姑姑大刀阔斧把一堆表格和其他资料寄出后,才终于有闲暇告诉她关于申请资助的事。
姑姑姑父的许多工友都在给自家孩子报名,由此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他们必须将家庭情况描述得越艰难,这样对他们入选名单才越有帮助。
几天后的周末,有两名声称是时刻电子基金会工作人员的男人来家里了。
一个是身材瘦小、几乎秃顶的中年男人,眼神中透出精明狡黠的亮光;
另一个是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的年轻男子,就连走路都会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在年幼的严思琦眼中,这两个人简直就像会表演杂技的瘦鼠与肥猪的滑稽组合。
“瘦鼠与肥猪”组合煞有介事地参观了姑姑姑父那简陋但整洁的房子,不时对家里的情况评头论足一番。
姑姑跟在他们身边,一边诺诺连声,一边指着她哭诉身材瘦小是因为营养跟不上。
她困惑地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过饿肚子的时候。
按照姑姑先前千叮咛万嘱咐的那样,她在回答提问时尽可能地展示单亲家庭的困难处境。
她告诉那对滑稽组合,母亲离家多年杳无音信,早就对她弃之不顾。
那个像是老鼠的中年男人始终用打量的目光看她,让她不由得感到脊背发凉。
现场访谈结束后,姑姑在她和姑父面前一脸懊恼,不停絮叨着“早知道地址填写我妈家里就好了,那里的房子更旧更破”之类的话。
她以为资助的事大概不了了之了。
可是几天后姑姑就激动地宣布她入选了。
参加资助活动仪式那天,姑姑特意翻出一件一年前的旧衣服给她。
“这样看上去才更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呀。”
她懵懵懂懂,不理解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做这些表面功夫。
但她仍听话地穿着那早已不合身的衣服,前去活动现场。
场地布置华丽,领导、宾客正襟危坐,媒体和工作人员、家属往来不断。
角落里还有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孩,一男两女。
小孩们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隆重的场面,像笼中受惊的幼鸟,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紧贴着彼此缩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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