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医馆后面小院的主仆两个,从昨日住进去便满腹怨言,躺在床上足足骂了半日,实在是嗓子哑了才歇了劲。
要说这竺兰依被镇北王府收养时,陌景珩还未出生,王妃郗清秋心里记挂着长子却不得见,身边有个孩子每日里叽叽喳喳,也算是多了些慰藉。
竺兰依进王府的时候已有四岁,比陌离还大上一岁,可能是从小吃苦,又遭逢大变,这么点大的孩子已经特别会看人眼色了,哪怕是家里的下人,她都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对待王妃那更是想尽法子去讨好,王妃又怎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但也只是更怜惜她一个孤女活着不易,平时更偏疼她一些,好吃好穿从来也未苛待她。
但随着陌景珩和陌安宁的相继出生,王妃精力有限,自然对她就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平日她也有贴身嬷嬷,是进府时管家从外头寻的,这嬷嬷心术不正,整日里在她耳边搬弄是非,大些了便又怂恿她嫁给陌离,这竺兰依的心性慢慢就左了,只不过她在人前还是扮演着温婉贤淑孝顺懂事的完美人设,哄得王妃真就动了将她嫁给陌离的念头,只是还顾忌着她的身世,毕竟陌离是世子,他的亲事皇家那边还要插上一脚,竺兰依这样的身世世子妃是无望的,除非做妾。
可北地不稳,陌离自己无意,加之京城迟迟未就陌离的亲事给出示下,故而就耽搁了下来。竺兰依已然十七岁,她虽心里着急,表面上还得绷着,王妃前几年就有意给她找门好亲事,可她不愿。
昨日脸上一受伤,得知可能要落疤后,那自然就嫁不进王府,心态遂彻底崩了,积累了这些年的怨气一时间在这个小院里都给宣泄了出来。
她以为那冯婶是个聋哑的,所以和凝香两个口无遮拦,将这十几年在王府的零零碎碎都给翻出来,而且是来来回回抖了几抖,从王爷王妃到陌家三兄妹再到各院的下人,都给数落个遍,在竺兰依眼里王府就没一个好的,对她都是假情假意,表面称她为小姐,私底下还不知如何瞧不起她。
最恨的竟然还是对她最好的王妃,说王妃表面上属意她做儿媳妇,心里还是鄙夷她的出身,她要嫁给陌离便只能是妾室,还想随意指门亲事打发她,当初把她当做一个玩意,收养在身边,现在没用了便随手弃了,想得美,她就是做妾也要赖在王府,凭她的手段,世子妃还不见得是她的对手,整个镇北王府迟早是她的。
而且这竺兰依骂着骂着竟爆出了大瓜,原来陌安宁早产王妃差点难产一尸两命,这其中还有她的功劳,王妃生了陌景珩之后,一直还想要个女儿,待怀上第三胎后,便整天拜菩萨念叨想要个女娃娃,那会儿不过七八岁的竺兰依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妒忌,再加上嬷嬷的挑拨离间,她便动了歪心思,偷偷捉了只野猫,趁王妃在花园遛弯时放了过去,惊得王妃动了胎气,以至于陌安宁天生体弱,常年吃着苦药汤子,王妃自那后再也没能怀上,身体也大不如前。
在屋外偷听的冯婶气得咬牙切齿,这一对白眼狼,活该千刀万剐了,还治什么腿,瘸了最好。她将两人说的事桩桩件件都记在了小本本上,回头交给老钱带回王府,让王妃自己看看清楚,养了个什么玩意,就这样的还想塞给小将军做妾。
冯婶可不是一般的做饭大娘,她本是王府老人,跟着陌南枫从京城来到了北地,老伴在城里管着茶肆,两个儿子是陌南枫的近卫,这次是老钱给她安排了任务,让她务必将这两人看好了。
说实话,这些年她对王妃有些意见,陌离被陌南枫带到北地后,一开始都是她在照看的,小小的人儿可心疼人,陌离自小长得好,又懂事,冯婶对他也是挖心掏肝,所以王妃后来对陌离的疏远她都看在眼里,她替陌离难过,这么好的孩子,为了给王爷分担,那是吃了多少苦头,十来岁就跟着王爷上战场,试问大齐有几个孩子能做到,吃不好,穿不好,饷银还都补贴了军营,大齐又有几个世子能做得有他好。作为娘亲一年到头难道不该多偏疼些吗?
陌离现在身上的衣裳几乎都是冯婶给做的,王妃不疼,她疼。自己这么好的儿子不去关心,养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瞎了眼,冯婶在心里默默地将王妃骂了一顿。
他们夫妻俩和老钱经常凑一起聊天,都替陌离抱不平,就说陌离那次受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陌离昏睡了几日她就哭了几日,可王妃只来守了半日,便说要回去照顾安宁,冯婶那会都恨不得问问她,究竟陌离是不是她亲儿子。
刚陌离回军营后,桑以兮便去后院休息,老钱索性不开张了,逛到了医馆后面,冯婶拉个脸将小本本塞给他,摆摆手让他回去看,那两个在屋内还未起身。
老钱见她脸色不虞,原以为她是不愿伺候那两个,哪知回去看了小本本之后,当场就掀了桌子。
难得看老钱如此不淡定,他揣起小本本就去了军营,只让守卫送给陌南枫,陌南枫和一众将领还在为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高兴不已,看到这个小本本还觉着有些眼熟,待翻开来才明白是冯婶一贯用的,以前经常记一些他的日常起居,后来换成了陌离,没想到这次却是竺兰依。
看完后,陌南枫的脸明显阴沉下去,他此时其实动了杀心,竺兰依所作所为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不过他也想让王妃看看,毕竟是她养大的孩子。
他让冯婶的儿子带着小本本去找老钱,老钱知道怎么做。老钱离开军营后便直接去了小院,本想和冯婶商议如何治治那两个,可那两人竟在院里晒太阳,还跟隔壁一爬墙头的妇人聊上了天,老钱索性蹲门口听上一耳朵。
“我说大妹子,看你们这穿着可不是一般人啊,还有人伺候?”院子那边的妇人站在梯子上,手里抓了把炒黄豆,嘎嘣嘎嘣地嚼着。
“哼,不过是一个听不见说不得的哑巴。”凝香语气不善的说道。
那妇人眼神一亮,“哑巴自有哑巴的好,嘴巴严实不是?”说着还干笑了两声。
竺兰依一直眯着眼,未搭话,凝香也懒得搭理她,看着像是个破落户。
小院里只听到那嚼黄豆的声音,过了一会那妇人又开口道:“女人吧最重要是嫁对人,你看我这样的,每天得自己烧水劈柴,还得伺候男人穿衣吃饭,若是有个哑巴伺候我,我也不会嫌弃的。”
见院里两人根本不待见她,她也不恼,接着说道:“大妹子我瞧你这脸是伤着了吧,这要是治不好得留疤的,留了疤这往后可就不好寻人家了。”
“哼,关你啥事?”凝香没好气地怼道。
”这话咋说地,其实吧,我和我男人也是最近才来这边城,他呢做些小买卖,倒卖些药材,大钱虽说挣不着,小钱嘛还是能挣些,就说大妹子脸上这伤,我男人就能弄到那药膏,抹几次就好,保证那脸还是水光滑嫩的。”
竺兰依听后心中一动,这才睁开了眼,她给凝香递了个眼色,凝香会意,她望向墙头那妇人,“你怕不是说大话吧,那药膏是寻常人能弄到的?”
“我男人认识京城济民堂的掌柜,济民堂你们知道的吧,那可是咱大齐数一数二的药堂,那药膏就是从济民堂弄的,半年也只能弄一小瓶,只因这药膏需要的药材太精贵,不好制。”
“有多金贵?”
“一瓶就得上万两,我们也是关系硬,一次佘上一瓶,卖完结账。”
“那么贵的药膏,就你们这样的能赊账?”凝香斜眼看着她,表示不信。
“那掌柜的姓江,我男人也姓江,沾点亲呗,再说多少给点好处,不然再近的亲也白搭。”
听那妇人这么一说,凝香倒是信了几分,可上万两她家小姐可是拿不出的,镇北王府虽不短吃穿用度,但这手头当真不很宽裕。
竺兰依心下纠结,脸是肯定要治的,可这药她可买不起啊!镇北王府的家底都贴补出去了,即便有又怎么会舍得拿出来给她买药。
那妇人稍稍顿了一下,“其实吧,有些时候买的人不是都能买得起的,毕竟这不是买棵大白菜。”
“难不成你们还佘着卖?”
那妇人眼底的算计一划而过,“那倒也不是,都靠佘我们哪能吃上饭,这没钱自然有没钱的法子,无非就是我们多辛苦点,多倒腾一趟。”
竺兰依虽一直未开口但那耳朵可是竖得尖尖的,她很想知道没有钱是什么法子。
“哎呀,我要烧饭了,一会我男人该回来了,大妹子,回聊啊!”妇人拍拍手上的黄豆沫,用袖口擦了下嘴巴才下了梯子,她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这鱼得慢慢钓。
竺兰依可不淡定了,那妇人的话说了一半还吊着了,她这心里急又不好开口,可刚才一直端着,这会子又不好开口喊人。
凝香轻声说道:“小姐,要不我过去一趟?”
竺兰依想了想,“再等等,她是做买卖的,咱们不能显得太着急了。”她眼神转到了正洗着衣裳的冯婶身上,“让她去买些点心,等隔壁那人再来。”
“还是小姐有成算。”
冯婶一直低头做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心里给这两朵黑心莲上了不知多少炷香了。
突然一个石子砸到了盆里,溅了她一身水,她故作慌乱地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凝香哈哈大笑,比划着让她出去买点心,扔了些碎银子在地上,冯婶心里不停骂着,早晚要你们好看。
她出了门,便被老钱拉到一边,“隔壁那个不像是个好的。”
“我也这么觉得,说一半留一半,明显是下套。”冯婶瞅了瞅湿了的衣摆,心情很不爽。
“你再忍忍,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边城的水浑的很啦。”
“我知道,你放心吧。”
两人散了后,钱掌柜便回了铺子,冯婶的大儿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钱伯。”
“大勇啊,进去说。”
两人进了屋,陆大勇便问道:“钱伯,今个怎么歇业了?”
“这不因为府里那两个搅家的来了吗?你娘还在伺候着了。”
陆大勇递上小本本,“难道是王妃那养女?”
“嗯,不用给我了,你直接送回府里,让王妃好好看看吧,王爷应该就是这意思。”
“小公子刚带了小强回去,这府里是要变天了吗?”
“谈不上,你回去帮帮忙也好。”不过一个养女,端看王妃的态度了。
竺兰依这一等便到了第二日,那妇人又爬上了墙头,依旧是一把炒黄豆,笑嘻嘻地搭讪道:“大妹子,晒太阳了?”
凝香没说话,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味道一般,比不上王府的味道。
那妇人咂咂嘴,说出的话有些酸,“有人伺候就是不一样,你们吃着点心,我却只能吃着炒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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