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邓汉炎的声音,铃儿赶紧转身擦干净眼泪。
“已经过世六年了。”邓汉炎一直看着画像上的伊莲,看久了,他的心和他的神情总是恍惚。
“失礼了,画像上的玉石,可是龙龟玉石?”
“正是。当年大王赐给了邓家,恰适伊莲生辰,父亲给伊莲做了生辰礼。”
走到院外时,迎面走来了邓荣。邓汉炎的心揪在了一起,本来,他不想让他父亲这么快知道铃儿在邓府,他父亲不肯也不会拿邓府上百条性命来赌铃儿的性命。邓汉炎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在都城的这段日子,他看到太多因王妃辛洛而起的争端。除了邓府,她已经没有去处,都城内的人对她虎视眈眈。邓汉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在心底祈祷,他父亲不要在这个时间赶走辛洛。
“辛洛是死囚,还是不宜留在邓府,尽快将她送走吧。”邓荣年逾五十,经历了半生的朝堂之争,也懂朝堂之争那些常用的手段,留辛洛在邓府,就是留了祸患,随时都会惹祸上身。
邓汉炎心底长吁一口气,还好,他父亲给了他时间来处理辛洛的事。
“是,父亲,孩儿明日就会将她送走。”
府院里家奴已经退下了,邓荣一个人坐在院落中央的方桌前。通常,邓荣有伤心之事时才会一个人喝闷酒。邓汉炎走到他身旁默默坐下,他担心他父亲喝酒又与铃儿去留有关。
“父亲……”邓汉炎将一坛酒拿在手上,冬日夜风忽大,吹起他的袖袍,酒入愁肠,人并不觉冷。
“汉炎,吕明仕一门要回京了。”邓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距离吕家被流放,才不足四个月的时间,跟邓家三年流放相比,不值一提。
“孩儿已做好了万全之策,如不出意外,应该明日便能回京。父亲不必忧心。”邓汉炎宽慰道。
“汉炎,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以前术师曾说过,伊莲命格弱,一生富贵,乃邓府贵人,有良配可白头偕老,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提到吕继才,邓家永远都绕不过伊莲跟吕继才的这门婚事。或许是心中的愧疚堆积多了,人就容易变得伤感,虽然伊莲已经死去五年了,邓荣没有释怀,心中的愧疚反而滋生得到处都是,要知道,在伊莲死时,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流一滴泪,连一座坟都没有给她修。
“父亲,可有见过伊莲身死之身?”邓汉炎也觉出邓荣的奇怪,以往,他是个话少之人,反而这两日,话像说不完一样,他趁着邓荣情绪不佳时,将心中积压了五年的问题都拿出来问一问,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只是听说,并未见到,作为父亲,吾愧对伊莲。伊莲这个孩子心善,是父亲对不住她,没能保护好她。”
邓汉炎提起了邓荣的伤心处,五年了,就像一块好不了疤痕,当他听到消息,伊莲离家出走之后去了青楼,他是气愤的,甚至都想过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明明,伊莲可以不死的,他这个做父亲的,哪怕对女儿多一点儿关怀,她就不至于走投无路。邓荣先是文人再是武将,他有着文人满腹牢骚的性子,忆起这件事,总是禁不住地伤春悲秋,他当然不希望伊莲受此份承受那永无尽头的蹂躏和凌辱,还不如让她一死了之,落得个干干净净的名门闺秀之身。
“父亲,伊莲在天之灵也会佑泽邓府的。”邓汉炎安慰他父亲。
“伊莲大概不会原谅我这个父亲,是吾太无能,救不了她,让她吃了如此多的苦,才悲愤自缢。”邓荣的眼圈红了,时隔五年,邓荣第一次跟他提起邓伊莲。“吾气愤伊莲,气愤她丢了邓家的颜面,与性命相比,这些又算什么?”
“伊莲不会记恨父亲的,她是家人,家人之间没有仇恨。”邓汉炎安慰着邓荣,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有些怨恨邓荣的不近人情,伊莲本来是有机会活着回来的,是他拒绝了她。他从来不敢在邓荣面前提起,回忆是一件残酷的事,他已经丧妻失子。
“辛洛王妃……”走到厢房,看到铃儿的影子,铃儿站在邓汉炎的房门口。北风一吹,酒意袭上脑袋,邓汉炎头有些重,他还是改不了对铃儿的称呼。月色之下,他将铃儿看成了伊莲,神情相似,在镜云阁时生气和紧张时的小动作都一样。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邓汉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们之间始终隔着君与臣的距离。
“我要去北冕城堡。”铃儿很平静,眼睑垂着,落在邓汉炎的脚尖之上。他身上还穿着宫服,一身酒气,冷风一吹飘到她的鼻孔之间。铃儿的目光慢慢从邓汉炎的脚尖移到他的脸上,积雪映照着邓汉炎的脸,脸庞白皙,眼睛不大,也许是醉酒原因,他眼圈红红的。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睛也正盯着她,抬起的视线恰巧与铃儿目光交汇,邓汉炎红着眼急忙低头避开了。这一眼,看得铃儿心跳加快,面色羞红,她想起镜云阁前护她的日子,邓汉炎一个眼神,一个皱眉,一个细微表情,都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之中,多出一份情始终落在邓汉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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