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下了命令,春节期间各县市领导排班值班,主要领导轮番带班,手机24小时不关机,离开驻地要报备,确保随叫随到。县领导期间要访基层,访一线,倡导与群众共度除夕,迎接新年!
文件传到县委来,温言奇没好气的在自己名字上重重的划了个圈。不知道从哪里流行出来的所谓假日值班,简直成了神经病,有关系的值班,没关系的也值班。大过节的,治安、消防、卫生口子值个班也就罢了,居然所有单位都要排班。每天耗上几个人锁了大门,待在里面等市里的查班电话。电话来了,有人接就万事大吉,没人接就等着通报处分。若是有人来办事,又给人家说放假不办公,那这个班还值个什么劲?
这个文件刚扔过去,,底下还得相互折腾!本想再划个圈了事,一时兴起,便签了一行话:以后此类文件不必再报县委阅!
也不说同意或者不同意,你们自己看着折腾去吧……
有这样一份命令把着大门,春节回明都的打算又泡汤了,只好让小赵接了方玲燕和果果来云州。
临近春节,寒潮忽来。本就冻人的天气,愈发冰冷。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街道上都挂了大红灯笼,张灯结彩,却掩饰不住阵阵寒意。
今年的冬天真是奇怪,起先不下雪,后来死命的下了几场,又不见了动静,气温却似孤零零的绳子坠了石头,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一天低过一天。
方玲燕往腿上一层一层的加着各种保暖裤,直至坐下腿弯都勒的疼的时候,才不情愿的拽掉一件。身上裹的严严实实,以至于外衣套在身上居然没了感觉,轻飘飘的。
“总该买点什么吧?”,看着家里堆积如山的礼品盒子,方玲燕居然嘟囔了这么一句话。
过年就该买些年货的,可眼前里三层外三层的搞了一堆,替你预备好了一切,倒是不用麻烦了,却总觉得少了重要环节,但,还能买什么呢?
烟……酒……酒……茶叶……还是酒……方玲燕一个一个的端详着,突然笑道:“他们不知道你不抽烟也不喝酒吗?怎么尽拿这些东西?”
看着灰头土脸,双手插着腰,又无可奈何的方玲燕,温言奇笑问道:“还想要什么!送来送去的不都是这些东西吗?”
方玲燕撇了撇嘴说:“送礼不是得投其所好吗?就像段厅长喜欢上了喝茶,茶叶自不必说,就家里那些茶具都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办公室都摆着根雕的茶台。如今厅里正刮喝茶风,红的、绿的、白的,进哪个办公室都是一股吸溜声!还要给你倒一杯,一天下来,卫生间人就没见少过!”
温言奇笑道:“还红的、绿的、白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说的是酒!”
“那不敢,喝茶利尿,多少还有些好处,若是都摆了酒瓶子,成何体统?办公环境还是要讲的……”方玲燕摆了摆手,一本正经的样子,惹的温言奇笑的肚子痛。
现在想起来,段仁武作主任时,厅里的茶杯大多还是保温杯,里面都是白水或一把茶叶沫子了事,唯独他的玻璃直杯里经常一青二白,绿油油的茶叶映了水色,一升一降、起起伏伏,看起来刹是好看。
如今升了厅长。厅里的作风就一改为之喝茶!也幸亏是喝茶,若是段仁武喜欢抽烟,那厅里岂不是个个都是烟鬼?看着眼前的方玲燕,莫名的想象着她嘴里斜叼根烟,找段仁武签文件的样子。段仁武签字时习惯翘小拇指,而且续着长指甲,不知道这些习惯还在不在?不禁偷笑了起来。
“你傻了?”见温言奇看着自己怪怪的笑,方玲燕一头雾水。
“有没有人给段厅长送指甲刀?”,温言奇憋了笑问道。
“指甲刀?送指甲刀做什么?”方玲燕知道温言奇的毛病,脑子里八成又悟出了什么歪理邪说,问也问不清楚,便不再搭理,仍一盒一盒的摆弄,摞起来嫌高,平铺了占地方。
半晌,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猛然问道:“你发没发现,没有带鱼啊……”
“什么没有带鱼?”这次轮到温言奇满脸疑惑了。
“家里没带鱼啊?过年没带鱼怎么行?”,方玲燕一上午的摆弄终于有了收获。
温言奇无奈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死盯着带鱼,现在都吃活鱼,再不济也是海鲜冻货,鲈鱼,桂鱼、黄鱼之类的,谁还吃带鱼?”。
方玲燕不以为然的说:“你现在嘴这么刁?那些都是人家请客桌上摆着看的,哪有带鱼香啊?拍些淀粉,油锅里一炸,撒些椒盐直接吃。或者烧个红烧汁炖一炖,喷点香醋,大火收了汁,看着都流口水……不比你说的那些分不清的鱼香?”
这么一说,温言奇就想起刚到明都,要钱没钱,有钱也没什么可买的时候,只要过年,家家户户都会买几捆带鱼来,虽说收拾起来麻烦些,可味道真是没得说。方玲燕使懒,每次都炸好一大盘,或者撒些椒盐,或者拍些花椒粉,顺着鱼背咬下去,片刻间就变成了几块完整的鱼骨。不像现在的鱼,做法复杂,味道寡淡,鱼刺又没有规律可循,动不动就扎你一下。主客不动的话,转盘几圈转下来,鱼肉也不见少一块。
想着,想着,嘴巴里竟有了口水,居然有些怀念起带鱼来。索性扔了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的书,穿起了衣裤。
“你干什么?”方玲燕问。
“你赶紧穿,叫了果果,我们去买带鱼!”
方玲燕哈哈一笑,扔了围裙,兴冲冲的叫了声果果,咱们去买带鱼!
几秒钟过后,传来了果果闷声闷气的回答声:“我去卷子谁做!”
“这孩子!”,方玲燕刚要发作就被温言奇拦了下来……
“走走走……”,温言奇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那么一大堆卷子,几时写完?让他写吧……”
昨晚飘了薄薄一层雪,一阵风过,将雪卷了起来,打着旋儿,时而东时而西,像是风和雪追逐的游戏,风来了,雪跑了,风住了,雪又散开,渐渐漫无边际。这样看,雪不骄不躁的,胜算就要大些,不像是风,鼓了力气呼一口,下一口又得酝酿半天,不长久的,几下也就没了力气,看着散落下来时有时无的雪花,束手无策……
马路上有几辆车晃悠悠的驶过,但大多时候都是空荡荡的,冬天的县城就没了色彩,一眼望去,什么都变成了灰色,让洁净的白色也变得寡淡。
穿过小路,渐渐有了人的踪影,都缩着脖子,急匆匆的走过。路灯上面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摆,看起来很不稳固,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可能是城建局吧,别出心裁的在绿茵带里插了些彩纸编成的假花,五彩斑斓的,太过艳丽,与四周的样子格格不入。温言奇心里一笑,冬天最好的装扮只有雪了,可落在城市里又被人拢了起来,一堆一堆像坟丘似得撇在一旁。
商店门口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礼品盒子,挡了路,走过去就得绕,就像是走格子,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转。
“这若是在明都,城管早都收了!”,方玲燕紧了紧衣领,几句话说的雾气满满,又说:“不过这样也挺好……想要什么东西,拿了便走,不像是明都,必须要进商场,必须要存包,必须要推车,一圈转下来,东西没买几个,给人家送钱还得排队!”
“可以拿了跑啊?”温言奇逗笑道。
“跑?”,方玲燕眼睛一瞪,“往哪里跑?明都车比人都多,再让撞了,不划算吧。这里倒可以,拿了便跑,赶商家追出来,几百米能出去……就是万一被捉住,我还得承认我是县委书记夫人!不然跑不脱!”
温言奇不禁笑道:“到那时说什么都不能认是我老婆,偷几个空箱子,不值得……”
“空箱子?”方玲燕疑惑的看了看四下堆满的盒子,“怎么会是空的?”
温言奇便说:“你们这些城里人真是傻,路边商店门口放的当然都是空盒子,或者最多在里面放个重点的东西压箱子。谁会把真东西这样放,人却窝在商店里?万一真遇见几个傻透的明都人,还真追不上!”
方玲燕不相信似得,顺手拍了拍身旁的礼品盒,果然空空荡荡……半晌,问道:“温书记,你刚才说的几个傻透的明都人,不包括我吧?”
“那是当然,不然我给别人也解释不清!”,温言奇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方玲燕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又走了几步,才释放了憋了半天的笑意,方玲燕总是能把玩笑说的很正式,让人忍俊不禁。
“咱都走半天了,哪里有带鱼?”。方玲燕问。
只顾说笑,方玲燕这时问了,温言奇才想起出门是要买带鱼的。可带鱼在哪里买?该是在农贸市场或者超市?不不不,云州超市不鱼的,那就是在农贸市场。
“当然是在市场嘛,前面马上就到。”,温言奇胸有成竹的答道。
又走了半天,方玲燕终于忍不住说:“该叫个车的,你这个马上和服务员嘴里的马上一样,都靠不住……”
“到了到了,那不是嘛……”,温言奇指了指前方披红挂绿的门楼说道。
市场里倒不同街道,虽说人还是少些,但总有了节日的样子,各种锅碗瓢盆、笤帚拖把堆满了路边。一个个商铺走过,商家都会爽朗的问一声:“要什么?”
温言奇都会答一声:不要什么……
几家过后,方玲燕便低声道:“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说的……”
“人家问了,不得回答?”温言奇不以为然,说着又答了一声:不要什么……
方玲燕又说:“就像去商场一样,店家都会客套一番,你若都搭理,就会显得多余,其实人家也只是顺口一问,只要不进去,你答不答的没人在乎……”
“是吗?那岂不是没礼貌?”温言奇有些疑惑。
“不信你试试,或者说嘴不累的话,也可以一路答下去……”
“要什么?”,又一个商家问道。
“不”字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往前挪了几步,商家竟连头都没抬。
原来可以这样!
一股血腥气味渐渐涌入了鼻子,终于到了生鲜区。
刚刚屠宰的肥腻的猪肉,深红的牛肉,粉色的羊肉挂在铁架子上,上面还冒着些许残留的热气,血滴下来,和鞋上的积雪融在一起,黑红不堪,又逐渐结成了冰。商家手里拿着剔肉刀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走来,快路过的时候,又是一句:“要什么肉?”
方玲燕怕滑到,拽着温言奇的胳膊。
温言奇倒是适应了不回答这些要什么或者要什么肉的话,但眼神依旧不自觉的看看问话的人。渐渐的,从他们一晃而过的眼神里,读出了疑惑、新奇的感觉。
几个摊位路过,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不禁回过头看了眼。果不其然,身后的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我被认出来了……”温言奇面不改色,动了动嘴唇。
方玲燕却无所谓的说:“你只顾着看热闹,其实,一进市场你就被认出来了……”
“要跑吗?跑的话提前告诉我,别搞突然袭击,把我拽倒了,一脸猪血!”
温言奇噗嗤一笑道:“跑什么?又不是犯罪分子!”
“是啊,所以认出来就认出来了,领导也得过年不是……”,方玲燕嘴里说着话,眼睛到处寻找,猛的拽了一下温言奇胳膊,手一指说:“那不是嘛!带鱼。”,语气就像是拾破烂的看见了铁,苍蝇见了血。
温言奇被拽的斜着走了过去。
“嚯!还很大啊……”,一脸欣喜的看着温言奇。
温言奇也说大,但记忆里吃过的带鱼哪有这么宽的?便小声问了方玲燕。
方玲燕也小声的说:“你说的对,这种太宽的八成不好吃,按我的经验,就像猪牛羊肉一样,越大肉越老。鱼肉倒不会老,但肉太厚弄不好就腥,而且还不入味……”
“老板有窄些的吗?”方玲燕抬头问道。
老板正刮着鱼鳞,头也没抬,说:“现在都吃这种宽的,谁还吃窄的!”
“哦……那就是你没有……前面再看看……”,方玲燕刚要走,老板忙说:“有有有,你等等……”
方玲燕冲温言奇挤了挤眼。
一会儿抱着几盒出来,摆在地下,方玲燕便说:“这就对了嘛,就要这种!来一盒……”。
“就一盒?那没几条,吃不了几顿的!”老板这才茫然的看了看眼前这一男一女,渐渐地,眼神有些飘忽……
方玲燕便说:“家里三个人,吃不完,你说是不是?”
温言奇道:“就是,多了麻烦……”
多少钱?方玲燕问。
老板又看了看温言奇,干脆的说:“你给50就行了……”
“50?”方玲燕不禁问道:“一斤多少钱?”
老板忙说:“一斤20,不贵的。”
“你这样卖不赔吗?这一盒快四斤了吧?”方玲燕回头看了看温言奇,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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