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有料到,无论是韩云辉的表面工作和苏梅的软硬皆施,都阻挡不了有人冒出来采卖资源,哪怕有高额的税收限制。
更没有料到这个唯一的企业居然是张斌的金辉。
张斌是马宁波引进的,但知晓其中过程的人几乎都知道金辉实际当中算是温言奇自己招来的企业。温言奇自己制定的投资产业,到头来却成了出头鸟,只当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好在几个县领导都知道过程,并不是温言奇纵容,可又有什么用,口子是自己堵住的,又是在自己治下开的。温言奇很恼火,想问问张斌怎么回事,几次拿起手机,又扔在一边。最初对金辉合并云华煤矿搞投资的事就有过疑虑,谁知竟然成了真。
好在金辉投资的一期项目已经接近竣工,不然真是亲手将一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了。可即使这样,偌大的园区,唯独冒出来一个半路采挖资源的,想不说难堪都不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这个时候,又接到张相伟调研园区的通知。金辉处在路口,想绕都绕不过去……
张相伟只是自己的一辆车,带着杨立新,这样的调研就更像是顺路随便看看而已。
本想着张相伟的车一到跟上就行,未曾想张相伟的车却直接拐进了管委会的院子,一众人只好围上去握手。
张相伟下了车握了温言奇的手,四处打量这个临时充作管委会的简陋平房,眼睛扫了一圈后,却点了胡纪凌和几个市里下派干部的名字。
胡纪凌赶紧绕过众人,凑在张相伟旁边,温言奇见状只好侧身让了让,胡纪凌的双手便握了上去。
张相伟看似不经意的问了句:“怎么样啊?适不适应?”
胡纪凌忙说:“张书记,大家都很好!”,又顺着张相伟的目光说:“条件简陋了点,但大家干劲都很足!”
张相伟却撇了撇嘴说:“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好了,好歹有个地方办公。前几年,温书记他们打基础的时候比这个差远了,就这个院子想都不要想!是不是言奇同志?”
温言奇笑笑,连声说:“还好,还好”。不过张相伟说的倒是实情,回想起那几年真是灰吃了不少,有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想开会只得回镇里,一天往返百十公里都是家常便饭。
胡纪凌听张相伟这样说,又赶紧转了话头说:“是的是的,温书记和苏县长给我们打好了基础,不作出个成绩都说不过去,县委政府对我们要求也很高,我们园区的同志都是牟足了干劲的。”
张相伟点了点头说:“要求高是对的,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但你们远没有到乘凉的时候,等园区这棵树真正枝繁叶茂的时候,才能叫做出了些成绩。或者说,你们的工作行不行,好不好,首先要得到言奇同志和苏梅同志的认可。尤其是你们几个市里下来的干部,原来远在市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和文件和会议打交道,基层工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有来了才知道。要始终奔着打基础的想法,决不能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工作都是干出来的,成绩都是脚踏实地做出来的,要多向云州同志学习,也希望你们能成为基层各项工作的行家里手。”
胡纪凌不住的点头,不时的看看温言奇。见张相伟讲完,赶紧说:“请张书记放心,我们一定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多向温书记学习,多向苏县长学习,多向云州干部学习,争取早日做出一番成绩!”
张相伟的几句话将温言奇抬的很高,又像是点了点胡纪凌。温言奇受用之余却听出了别的意思。原本想着胡纪凌这个人可能是其他市领导推荐的人选,现在看来,还真是张相伟的意思,而且看样子,园区脱离云州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了。胡纪凌虽说是兼职,但现在看,他的国资委副主任职务更像是兼职。而且张相伟刚才也说了,多向云州同志学习,眼下之意已经将园区和云州之间的关系分开了。
想到这,温言奇竟有些怅然若失,自己辛辛苦苦几年搞出的成果,眼看着就要转嫁,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可回过头一想,谁还能在云州待一辈子不成?都是过一段时间,走一段路,迟早是让人摘了桃子,无非时间长短而已……
“言奇同志坐我的车”,张相伟挥了挥手。温言奇忙替张相伟拉开了车门,车队鱼贯而出。
调研计划里刻意避开了金辉公司,可刚路过路口,一长溜脏兮兮的煤车就排到了大路上,温言奇心里忐忑不安,不时的看看张相伟的表情。
张相伟也只是瞥了一眼,看起来倒没什么变化。
温言奇心里打着嘀咕,这个情况要不要主动向张相伟解释解释?还是装聋作哑算了……
未曾想,张相伟倒先开口了。
“金辉……这个情况,我听说了,前段时间胡纪凌回市里,我也严肃批评了他。刚下来不久,就造成这样一个结果!”
张相伟顿了顿又说:“你为了维护园区的工作局面,没有推翻胡纪凌的说法,很好……工作就是要相互支持,园区刚成立,面对的新问题以后会更多,你要多教教他们。年轻人,劲头上来了就有些忘乎所以,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了……好在金辉的一期项目快竣工了……”
看着窗外的货车,张相伟眼神似乎有些迷离。
金辉热电厂高大的冷却塔一闪而过,正如张相伟所说幸好一期快竣工了。温言奇也了解过并入电网的协议双方也早都拟定好,现在采挖按道理说对热电厂是没有影响的。可以后的项目呢?会不会也能这样顺利?张斌这个人,从一开始温言奇就是打着问号的。就像这次突然决定采卖也是,胡纪凌松了口,立即派个副总找苏梅,几来几去,自己的办公室从来就没有踏过。不过,想来也好,如若是找了自己,阻挡也是没有理由的,对于企业,就不像是手底下的干部,气不顺了骂两句也可以,总归还是得比前比后的好言相劝。
倒不知道张相伟为这个事还批评过胡纪凌,真是孤陋寡闻了。按张相伟话里的意思,错是犯了,但却是一心要做出成绩的无心之错。纵使对胡纪凌有不满,还是要帮助年轻干部成长的……这样一想张相伟刚下车说的那些话,就有些刻意说给自己听的意思了。只是这个“教教他们”又从何说起?明眼人都看的出市里派的干部,园区又迟早直管,哪有县里干部教市里干部做事的?更何况大家都是都靠悟性,谁又会手把手的教你?
只好慢慢磨合着来吧!市委书记都这样说了,还能怎么样呢?
张相伟的精神头依旧很足,一整天下来,几乎走遍了园区所有的企业,说了很多话,拍了很多板。原来的唐斌是嫌太快,可张相伟明显是嫌太慢。按他的构想,不能光是建企业,更要建城市,围绕服务园区的城市服务区也要列入规划,财政要出钱,企业也要出钱,共同打造一个新型工业化的典范。
从他的口中,温言奇仿佛看到了一个既遥不可及、又唾手可得的新城。
可不管怎么样,既然张相伟表了态,县里的工作就得跟上,概括起来就两个字“要钱”,园区问县里要钱,县里问市里要钱,市里问省里要钱。按张相伟的话说,这和投资是一个道理,财政给了资金,将来园区做大也会反哺各级财政,而且不可估量!
傍晚,一行人才踏上了返程。
厂区的点点星光渐渐落在身后,张相伟才懒懒的靠在座椅上,长舒了一口气,又将目光瞥向窗外缓缓浸入的黑暗,陷入了沉默。汽车随着路面起伏,温言奇的困意渐渐袭来,张相伟却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半晌,张相伟突然说:“你给云州做了一件不可估量的大事……”
温言奇困惑的看看张相伟,讪讪的笑笑,不知道他指的什么。
张相伟指了指身后若有若无的的灯光说:“你来之前,我们身后这些都是没有的,几个要死不活的矿企,价格好了,蜂拥而上,价格低了,连个鬼都看不见,哪里来的这些灯火?你知道多少年后,这个园区要给财政做多大的贡献?搞不好市里都要靠他养活……”
听张相伟这样说,温言奇惶恐的坐直了身子说:“张书记过誉了,当初我们也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摸索着搞。实话说,无论是我还是马宁波,或者现在的苏梅和韩云辉,都没有张书记考虑的这么长远……”
话虽这样说着,但温言奇的心里清楚,对于当时的康镇或者现在的园区,自己是有计划的,什么时候建设园区,什么时候规划服务区,连年的县里大会上,温言奇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只是张相伟刚才的一句市里都要靠园区养活,实在是有些承受不起……不知道张相伟何来的这样悲观,又何来的这样乐观?
张相伟却摆了摆手,只是长长的感叹了一句:担得起的……
折腾了一天,晚餐的时候,张相伟显得有些疲乏,对拿上来的白酒也摆了摆手,随意夹了几口菜,便和温言奇苏梅几个人有一句无一句的说了几句话。
底下人一看这架势,也就放下了筷子,纷纷说吃饱了。温言奇便乘势送张相伟回房间休息。
可进了房间,张相伟却没有表现出要休息的意思,只是换了皮鞋,坐在在沙发上,招呼温言奇坐下。
温言奇便试探着问张书记早些休息,跑了一天了。
张相伟却捶了捶脖子说:“许是上了年纪了,真要早睡了,还有些睡不着,你怎么样?不困了就坐一会儿……”,顺势又给温言奇倒了杯水,推了过去。
温言奇赶紧弯腰接过杯子说:“张书记精神好,我们都比不上的。”
“好什么?前几年还说的过去,现在不行了,年龄这个东西不服不行……”,张相伟讪讪的说着,看起来倒不像是开玩笑。
“张书记还是年轻哩,刚才还和苏梅说,张书记精力充沛,思路长远,马不停蹄,一走就是一天,就下午您说的建城市的想法,我们就没有考虑到,只是提了个服务区的概念。”
张相伟笑笑说:“年轻人跟前不说年龄,年长人跟前不谈资历,有你和苏梅在,我不能论年纪吧?”
“要说建城市,那也是听你提过服务区的事后,我才有了这个想法。这么多的企业,以后工人的生活、消费怎么办?同样一个道理,既然考虑到了生活消费,那么就医怎么办?工人子女教育怎么办?家属工作怎么办?休闲怎么办?治安怎么办?一堆问题下来,就不是一个服务区可以解决得了的。索性,一开始就步子迈大些,选地方,按照城市来规划。”
“张书记说的是,企业规模都很大,不能只考虑工人的问题,好在有的是地方,规划也好做”。温言奇不住的点头,心想张相伟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什么事考虑了提前量,以后就不至于推倒重来,不禁由衷佩服。
张相伟又说:“白纸好作画,不像是市里或者云州,搞什么都要先考虑拆迁的事情,碍手碍脚,麻烦的很……”说罢,喝了口水,靠在了沙发上,长舒了一口气。
温言奇附和了几句,张相伟哼哈着,温言奇就琢磨着似乎该走了……
张相伟又说:“徐怀义的事,都知道吧?”
温言奇一愣,随即明白张相伟说的意思。徐怀义被查的事,人尽皆知,如今再问,该是问的具体细节了。可自己听到的虚虚实实,又不能跟着流言人云亦云,只好说含混的说了句:听说事情不小。
“何止不小!胆子太大!”。张相伟忿忿的说。
这下,温言奇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再怎么样也是曾经的市委常委,张相伟可以随意表态,温言奇却只能随声附和。
张相伟又加了一句:“好大喜功,漂浮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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