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掏出火折子吹亮,昏黄的光芒只照出脸盆大小的空间,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诡秘难辨。他来到地头一亩地一亩地的往下走去。
豆大的火苗在天地间像萤火虫的光斑,时高时低、忽明忽暗,秋虫的鸣叫声在田间地头此起彼伏。
阿大是农民出身,小时候家里有二三十亩地,父母勤勉,他和哥哥也经常去地里拔草、施肥。
日子算不上多好,但半年糠半年粮的总能糊弄饱肚子,甚至过年的时候还能割块肉打打牙祭。
哥哥订了婚,未婚妻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勤快人。他喜欢的是同村的桃花,那个小女孩长得很敦实,小麦色的肌肤充满了阳光的气息。
两家的大人也乐见其成,常常拿两个小孩子开玩笑,那时候他以为他会像父母一样结婚生子,然后和哥哥一起种地攒钱再买地,为子孙攒家当。
结果打仗打到了他们那里,父母哥哥被抓壮丁了,桃花被人糟蹋了,村子也被流兵一把火烧了,活下来的人擦干眼泪便开始了艰难的逃亡之旅。
到处都是死人,饿死的、病死的、打死的,天地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没粮的时候,小孩儿和女人便成了粮食。他被人捉住了,惊恐的看着眼前半人高的大锅,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一队官兵骑着马,呼啸着从远处跑来,踏碎了铁锅,砍了吃人的恶魔,举着血淋淋的钢刀喊道:“新皇有令,食人者死!”
官兵吆喝着跑过,留下一地瑟瑟发抖的孩子和女人,随之而来的是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开始分女人、分孩子。
他被分给了杨县令,在他身边做了个打杂的,混口饭吃。粮食永远不够吃,太平时节不够,打仗了更不够。
真有亩产一千斤的粮食吗?他不信,但他希望有,他不想再被抓了当粮食吃掉。
火折子小小的光晕照在高低不一的玉米杆子上,拳头大小的玉米疙瘩似乎在嘲讽他的异想天开。
越往下走,心越沉,怎么会有这样的荒唐念头?哪里会有这样的粮食?一听就是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为了升官发财所打的妄言。
他灭掉火折子,坐在地头,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和打破幻想的释然。
“掰几棒回去就够一天吃的了,他家的玉米长的大,一棵上掰一个也不大看得出来。”忽然地里传来了一个男人声音。
“少掰点儿,够吃就行,等他家收秋了,咱借钱买点他家的种子,明年就不会断粮了。”
女人低低的应了一声,选中一个棒子“咔嚓”一声掰了下来。
有人偷玉米!阿大猛的站了起来,偷粮偷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了,算他们运气不好!
他慢慢的移动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微微的天光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好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阿大紧走两步喝斥道:“站住。”
两人吓的一个激灵,怀里抱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来不及捡拾,拔腿就跑。
阿大抬脚要追,但一想万一追到村庄解释不清的可是自己这个陌生人。他停下脚步,蹲下,准备把掉在地上的玉米捡起来。
手才触到玉米便觉得不对劲,他下意识的用手抓了抓,是玉米,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心里才熄灭的火焰“腾”的一下又燃烧了起来。
他哆嗦着拿出火折子,拔了几下才把盖子拔掉,嘴唇颤抖着吹亮了那粒微光,照亮了脚下那片草地。
草地上几个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玉米棒子,安安静静的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那棒子足有尺把长,他一下子跪伏在地,亲吻着那几个玉米棒子,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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