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城休整过几日,李清幽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打算亲自将踏雨送还给江晚山。
江晚山走前与洛水提了一嘴,洛水顺着他说的找到了那家客栈,拦了个伙计向他打听一通,只道那位江公子现下并不在客栈中。
“这位客官,敢问您可是姓李么?”客栈掌柜行至李清幽面前,拱手问道。
李清幽相与拱手道:“不错,我的确姓李,掌柜的您认得我?”
掌柜又问:“二位客官可是来找江公子的?”
“正是,我有他的东西要交还与他,不想他刚巧不在此处,”李清幽两三句话向客栈掌柜说明来意,“掌柜的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这我倒不知,我只知道江公子一个时辰前刚走,临出门前嘱咐道,若是有一位姓李的李少侠来寻,便让李少侠把东西放在他屋内,他会回来取的。”掌柜说罢,指了江晚山房间所在与李清幽、洛水二人。
“多谢。”李清幽道过谢,三步并作两步上到江晚山屋内,解下腰间挂的踏雨,置在他床边。
江晚山房内与普通的客房并无二致,连床边褥子都被理得平整,桌上置着樽未饮尽的美酒,旁边一方砚台压着张纸,纸上残留着江晚山的字迹,堪堪干敛,墨香尚未散去。
“醒赊寒秋三分月,醉揽银汉半川星”
这诗原是江晚山与某位老友行酒令,限以眉眼为题,二人各出几阙,互有胜负,对饮至于微醺,而后该轮到江晚山作,其一时语塞,忽见座前老友醉眼朦胧,甚为柔美,于是有感而发,一气呵成,后经由友人之口广为流传,不过因江晚山善饮且容貌俊美,此句所述主人公便被讹为江晚山,实则为误传。
“这诗有什么特别的么?”李清幽伸手在洛水眼前晃了晃。
“你知不知道,这句诗原不是写江晚山,是江晚山写给他一位极要好的朋友的。”洛水指腹拂过纸面,像是透过这纸上墨渍,重现那时的光景。
“这你也知道?”
“是他告诉我的。”洛水道。
李清幽望向洛水,她眼底似乎有一丝细微的情绪瞬时流泻出来。
李清幽读不懂她眼底的情绪,不过也并没有打搅她,他坐在床沿上,一手支在桌边,安静地看着那幅字。
“你传功给江晚山的那天,你昏倒之后,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洛水娓娓道来。
——
他是一个剑客,从他师父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起,手中剑就是他的全部。
一柄碧青色的剑,剑身丝丝雨线般的纹路;一个穿石青色衣衫的男人,从来只依自己的喜好做事,天纵奇才,恣肆狂放,举世无双。
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自由下去。
不料却见了她。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雪夜,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门,自顾自地道:“好一场急雪!”
事实上,还要更往前些。
那日,他途经县衙门口,见一群人扎堆往里张望,便捉了个人问道:“什么事?”
“听说是一个瞎眼女人杀了捕快,县老爷不信凭她一个人杀得了捕快,非说她有同党是响马,要她招供,现正在用刑呢。”那人回答道。
他心中明白,不过又是一桩冤案而已。
他见得太多这样的事——官贼勾结,贼劫行商贩夫、官府予以保护,事后分成,这等事做得多了,底下的百姓怨声载道,便将罪名随意安到一个人头上,将人拉出来杀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这世道,几时才算完?
人群散去,那触目惊心的刑罚已经结束,人们作鸟兽散,麻木不仁。
他先是向本地的人打听清了周遭拢共有几个山头、几个匪首,然后把他们杀了个精光。他拎着那几个匪首的人头,一路杀入衙门,将碧青色的剑抵在那县官的咽喉上,给县官看那几颗新鲜的头颅。
那被冤屈的女子被放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他踏入那家连灯都不亮的破旧客栈门时,竟会见得那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裹在那一袭如火般的凤冠霞帔里。
竟是那样明艳动人,又支离破碎。
那夜,就着冰冷的井酒,他不厌其烦地为她说起那些江湖上的传奇、那些远处的风景,由天及地、由风及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后,他假借说书人的身份,断续为她和她的风醉楼捎去新的故事。
一次,已至深夜,二人行酒令,酒饮过半,他痴痴地望着她,吟出那一句“醒赊寒秋三分月,醉揽银汉半川星”的极美的诗。
她的眼眸晦暗,可在他看来,有万千神光。
——
“你说,我是不是该放弃复仇,回到九华去,和穆霄平平淡淡地厮守一生?”洛水忽然问道。
李清幽摇摇头。
“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么?”洛水问。
“是不知道。”李清幽笑了笑,“我怎么会知道答案?你的事情,该由你自己决定才对吧。”
洛水也随他笑了一笑,径直出了房门。
离开客栈时,那掌柜忽然抱着一条长布包追上来,将其交给李清幽。
“这是什么?”李清幽问。
“是江公子嘱咐我交给你的东西。”掌柜说罢,转身回去了。
看这形状,像把武器。
像是一柄剑。
李清幽抖开布包,只见一柄熟悉的剑映入眼帘:紫乌的剑鞘、剑柄漆黑,掣出剑来,但闻铮铮龙吟、见寒光粼粼——弋鳐!除去失而复得的弋鳐,布包内还有一张字条、一个沉甸甸的缎袋,绣有异兽纹饰,不知装的什么。
那字条李清幽展开视之,但见上书八字:“阴寒已祓,奇剑新铸。”李清幽看完恍然大悟,原是江晚山替自己修复了弋鳐,并且将那些阴气极重的材料尽数替换了,使其不再如之前一般阴寒,而成了一柄正常的剑。
多谢了。李清幽在心中默念道。
——
漠城,落花楼。
夜幕降临,骤冷,雪花纷纷扬扬飘落,铺设一地白毡。
城中俱静,惟有这落花楼中,暖灯熳熳,歌舞婆娑,美人娇笑不绝于耳。
忽而人群中似有劲风掠过,望去得见一白衫公子拖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姑娘,那姑娘酒意浓郁、撒泼打滚,公子面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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