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微笑说:“你用这法子取得了一日一夜,竟不费半点力气,只不过有点儿卑鄙无耻。”金泽丰笑着说:“对付卑鄙无耻之徒,说不得,只好用点卑鄙无耻的手段。”云逸正色问:“要是对付正人君子呢?”金泽丰一怔说:“正人君子?”一时答不出话来。
云逸双目炯炯,瞪视着金泽丰,森然问:“要是对付正人君子,那便怎样?”金泽丰说:“就算他真是正人君子,倘若想要杀我,我也不能甘心就戮,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只好用上这么一点半点了。”云逸大喜,朗声说:“好,好!你说这话,便不是假冒为善的伪君子。大丈夫行事,爱怎样便怎样,行云流水,任意所之,什么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都是放他妈的狗臭屁!”
金泽丰微微一笑,云逸这几句话当真说到了他心坎中去,听来说不出的痛快,可是平素师父谆谆叮嘱,宁可性命不要,也决计不可违犯门规,不守武林规矩,以致败了东华派清誉,师叔祖这番话是不能公然附和的;何况“假冒为善的伪君子”云云,似乎是在讥刺他师父那“玉面君子”的外号,当下只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云逸伸出干枯的手指抚摸金泽丰头发,微笑说:“龚政伟门下,居然有你这等人才。这小子眼光是有的,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他所说的“这小子”,自然是指龚政伟了。
他拍拍金泽丰的肩膀说:“小娃子很合我心意,来来来,咱们把第一剑和第三剑再练上一些。”当下又将第一剑择要讲述,待金泽丰领悟后,再将第三剑中的有关变化,连讲带比,细加指点。后洞中所遗长剑甚多,两人都以东华派的长剑比划演试。金泽丰用心记忆,每逢不明,便即询问。这一日时候充裕,学剑时不如前晚之迫促,一剑一式均能阐演周详。晚饭之后,金泽丰睡了两个小时,又再学招。
次日清晨,万家欢只道他早一日受伤不轻,竟然并不出声索战。金泽丰乐得在后洞继续学剑,到得午末未初,第三剑的种种变化已尽数学全。云逸说:“今日倘若仍然打他不过,也不要紧。再学一日一晚,无论如何,明日必胜。”
金泽丰应了,倒提本派前辈所遗下的一柄长剑,缓步走出洞来,见万家欢在崖边眺望,假作惊异之色,问道:“咦,万兄,怎么你还不走?”万家欢说:“在下恭候大驾。昨日得罪,今日好得多了吧?”金泽丰说:“也不见得好,腿上给万兄所砍的这一刀,痛得甚是厉害。”万家欢笑着说:“当日在天马山街道相斗,金兄伤势可比今日重得多了,却也不曾出过半句示弱之言。我深知你诡计多端,你这般装腔作势,故意示弱,想攻我一个出其不意,在下可不会上当。”
金泽丰笑着说:“你这当已经上了,此刻就算醒觉,也来不及啦!万兄,看招!”剑随声出,直刺其胸。万家欢举刀急挡,却挡了个空。金泽丰第二剑又已刺了过来。万家欢称赞说:“好快!”横刀封架。金泽丰第三剑、第四剑又已刺出,口中说:“还有快的。”第五剑、第六剑跟着刺出,攻势既发,竟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浑成一体,连绵不绝,当真学到了这特色剑法的精要,“特色剑法,有进无退”,果然每一剑全是攻招。
十余剑一过,万家欢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招架才是,金泽丰刺一剑,他便退一步,刺得十余剑,他已退到了崖边。金泽丰攻势丝毫不缓,刷刷刷刷,连刺四剑,全是指向他要害之处。万家欢奋力挡开了两剑,第三剑无论如何挡不开了,左足后退,却踏了个空。他知道身后是万丈深谷,这一跌下去势必粉身碎骨,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力一刀砍向地下,借势稳住身子。金泽丰的第四剑已指在他咽喉之上。万家欢脸色苍白,金泽丰也一言不发,剑尖始终不离他咽喉。过了良久,万家欢怒道:“要杀便杀,婆婆妈妈作甚?”
金泽丰右手一缩,向后纵开数步说:“万兄一时疏忽,给小弟占了机先,不足为凭,咱们再打过。”万家欢哼了一声,舞动单刀,犹似狂风骤雨般攻过来,叫道:“这次由我先攻,可不能让你占便宜了。”
金泽丰眼见他钢刀猛劈而至,长剑斜挑,径刺他小腹,自己上身一侧,已避开了他的刀锋。万家欢见他这一剑来得峻急,疾回单刀,往他剑上砸去,自恃力大,只须刀剑相交,准能将他长剑砸飞。金泽丰只一剑便抢到了先手,第二剑、第三剑源源不绝地发出,每一剑都是既狠且准,剑尖始终不离对手要害。万家欢挡架不及,只得又再倒退,十余招过去,竟重蹈覆辙,又退到了崖边。金泽丰长剑削下,逼得他提刀护住下盘,左手伸出,五指虚抓,正好抢到空隙,五指指尖离他胸口膻中穴已不到两寸,凝指不发。万家欢曾两次给他以手指点中膻中穴,这一次若再点中,身子委倒时不再是晕在地下,却要跌入深谷之中了,眼见他手指虚凝,显是有意容让。两人僵持半晌,金泽丰又再向后跃开。
万家欢坐在石上,闭目养了会神,突然间一声大吼,舞刀抢攻,一口钢刀直上直下,势道威猛之极。这一次他看准了方位,背心向山,心想纵然再给你逼得倒退,也是退入山洞之中,说什么也要决一死战。
金泽丰此刻于单刀刀招的种种变化,已尽数了然于胸,待他钢刀砍至,侧身向右,长剑便向他左肩削去。万家欢回刀相格,金泽丰的长剑早已收而刺他左腰。万家欢左臂与左腰相去不到一尺,但这一回刀,守中带攻,含有反击之意,力道甚劲,钢刀直荡了出去,急切间已不及收刀护腰,只得向右让了半步。金泽丰长剑起处,刺向他左颊。万家欢举刀挡架,剑尖忽地已指向左腿。万家欢无法再挡,再向右踏出一步。金泽丰一剑连着一剑,尽是攻他左侧,逼得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右退让,十余步一跨,已将他逼向右边石崖的尽头。
该处一块大石壁阻住了退路,万家欢背心靠住岩石,舞起七八个刀花,再也不理金泽丰长剑如何来攻,耳中只听得嗤嗤声响,左手衣袖、左边衣衫、左足裤管已让长剑接连划中了六剑。这六剑均是只破衣衫,不伤皮肉,但万家欢心中雪亮,这六剑的每一剑都能叫自己断臂折足,破肚开膛,到这地步,霎时间只觉万念俱灰,哇的一声,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金泽丰接连三次将他逼到了生死边缘,数日之前,此人武功还远胜于己,此刻竟是生杀之权操于己手,而且胜来轻易,大是行有余力,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已大喜若狂,待见他大败之后口喷鲜血,不由得歉疚之情油然而生,说道:“万兄,胜败乃是常事,何必如此?小弟也曾败在你手下多次!”
万家欢抛下单刀,摇头说:“云逸老前辈剑术如神,当世无人能敌,在下永远不是你的对手了。”金泽丰拾起单刀,双手递过说:“万兄说得不错,小弟侥幸得胜,全凭师叔祖的指点。师叔祖想请万兄答应一件事。”万家欢不接单刀,惨然说:“万某命悬你手,有什么好说的。”金泽丰说:“师叔祖隐居已久,不预世事,不喜俗人烦扰。万兄下山之后,请勿对人提起他老人家的事,在下感激不尽。”
万家欢冷冷说:“你只须这么一剑刺过来,杀人灭口,岂不干脆?”金泽丰退后两步,还剑入鞘,说道:“当日万兄武艺远胜于我之时,倘若一刀将我杀了,焉有今日之事?在下请万兄不向旁人泄露我师叔祖的行踪,乃是相求,不敢有丝毫胁迫之意。”万家欢说:“好,我答允了。”金泽丰深深一揖说:“多谢万兄。”
万家欢说:“我奉命前来请你下山。这件事万某干不了,可是事情没完。讲打,我这一生是打你不过的了,却未必便此罢休。万某性命攸关,只好烂缠到底,你可别怪我不是好汉子的行径。金兄,再见了。”说着一抱拳,转身便行。
金泽丰想到他身中剧毒,此番下山,不久便毒发身亡,和他恶斗数日,不知不觉间已对他生出亲近之意,一时冲动,脱口便想叫出来:“我随你下山便了。”但随即想起,自己受罚在爱身崖,不奉师命,决不能下崖一步,何况此人是个作恶多端的采花大盗,这一随他下山,变成了和他同流合污,将来身败名裂,祸患无穷,话到口边,终于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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