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玗还没打量清楚妻子手中一亮而过的物事，玉羊已经自顾自伸手扒下他的外袍，随后快速裹上一件马甲式的短衣，系上衣带后又拿来外袍披上，笑着抬起头询问：“如何？暖不暖和？”
“……是不错。”景玗伸手摸了摸外袍内罩着的新衣裳，感觉棉布里填充的内容物格外松软，而且还相当轻便，竟是比去岁石门庄园里新出的棉袄都感觉舒适。见景玗露出满意的表情，玉羊脸上顿时洋溢出得意之情，叉着腰向对方邀功道：
“怎样？舒服吧？里面填充的是鸭子的绒毛，前年跟去年我们都在石门里养了不少鸭子，除了卖烧鸭饭以外，除下的羽绒也数量不少，丢了白白浪费，我就让人跟收集起来，攒到一定数量以后洗净晒干，便做了这鸭绒背心……你别嫌弃啊，我都放在蒸馏车间里拿蒸汽高温消毒过了，保证一点膻味都没有的！这玩意儿比裘皮易得，比棉花轻便，还保暖，就是现在量产起来还有点难度，两万多只鸭子就做了这么百十来件背心，还只能先供应自家人，便宜你了！”
“确实不错，如果能量产的话，我想先供给火铳营。”景玗摸了摸自己这件马甲胸前绣的那个丑兮兮的“景”字——如此拙劣的排线与笔画，一看就是出自某人的手笔，
“火铳营为了行动方便，身上没有寻常兵卒那般的层层衣甲，但是火器阵型又需要及时反应，最近天气骤冷，不少火铳兵都冻得手脚僵硬，来不及换药站位，如此便容易贻误战机。”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看来下次除了鸭绒背心，我还得赶制一批战术手套来试试！”玉羊说着拍了拍脑袋，又顺手指了指帐外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今次除了这百来件鸭绒背心以外，我还给你准备了五千套棉衣，还有二十车蜂窝煤……不过我刚才进来前绕着大营转了半圈，你这里人数也增加得太快了一些吧？原本我琢磨着这些物资足够你过冬了，没想到连个零头都不够……你这是前线司令只顾队伍发展壮大，完全不管我这后勤司令死活啊！再这么下去莫说过冬物资，就连粮草供应也会捉急哦！”
“没事，队伍里的朝廷军本身都有衣甲，胡人佣兵更是习惯自给自足，你带来的物资，倒是正好可以填补那些遗民新兵的空缺。”景玗低头看着玉羊从竹篮中夹起一块黑黝黝的“石块儿”，伸手扔进火盆里，不由皱眉问道，“这……便是你刚才一直在说的……什么梅？”
“蜂窝煤！这是燃料，可好用了！”煤块儿甫一落下，火盆内原本半隐于炭块下的火苗立时便
腾了起来，帐篷里的温度也倏忽间便有所提升，玉羊拍了拍手上沾染的黑灰，提着篮子对景玗献宝道，“这东西可比木炭和柴火管用多了——它方便运输，也方便储存，不怕雨水浸湿，使用前不必先烧炭加工，烟味儿也没有炭火那么大……而且最大的好处就是高效！这么大一块煤，能烧大半个时辰，这一篮子就够你点一天的火盆了，你换木炭试试？把周围这两座山都烧了估摸着也不过你们这些人过冬的……”
蜂窝煤的试制成功，源于两个小小的“意外”——其一是玉羊的父母在开饭店前有摆过路边摊，玉羊小时候也帮忙生过煤球炉，知道蜂窝煤的用法与好处所在；而第二个意外，便是玉羊在与唐家互通有无的过程中，偶然间得知唐家其实一直有在使用一种固体燃料：“石炭”。蜀中山民经常背着这些可以点燃的黑色碎石下山，作为燃料与商堡内的行商换取其他生活物资，而玉羊一眼就发现了这种“石炭”不是他物，正是暴露于地表以外的天然煤矿石。
虽说这些被雨水冲刷暴露于地表外的煤矿石质量良莠不齐，但并不耽误玉羊即刻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所在：昆吾国寻常人家过冬与日常炊煮，皆仰赖烧炭人和樵夫提供的木炭和柴火，这些只经过粗加工的
天然燃料不仅无法保证大量人口所需的长期供应量，而且使用、储存起来也多不方便——刚进景府时那劈柴劈到手软的遭遇，玉羊是再不愿意回想了，故而在发现石炭矿脉的当天，她便将手一挥散下千金，向山民买下半座山头的地契，然后立马从石门拉来队伍，围了山头开始造房挖矿。
有了煤矿，又有了唐家供应的硝石作为引燃剂，蜂窝煤的试制便不再是无本之木……玉羊拿着第一批煤矿石在石门鼓捣了半个多月，这才试出了合适的木屑、黄泥、煤炭与硝石层的混合比例，这才试出了第一批蜂窝煤成品……只不过这种价廉物美又方便的燃料在今年的胡商比货大会上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广泛欢迎，除了给景玗专门留下的这二十车以外，其余的库存都已经被珂利多与阿西律他们一扫而空了。
“……多亏发现了那座煤矿，今年虽然没推出多少新产品，但是订货金额相比去年，倒是有增无减。我又问他们多买了些面粉、香料跟药材，也一并都给你带来了……马上就要过年啦，旁的或许做不了更多，但是让大家伙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我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当年在弯月城里，我可是主持过千人施食的，对吧？”
玉羊的嘴一向是说到兴起便停不下来，
自打妻子进得帐内，景玗便感到耳根再没能清静过……但是这种琐碎而又亲切的聒噪，却恰到好处地冲淡了帐内原本的萧条压抑，如同身上这件鸭绒背心和火盆中蹿高的火苗一般，将萦绕于心头的丝丝寒风驱赶至无形。
景玗正微笑着聆听玉羊的长篇大论，忽然便闻得帐外传来幼儿的啼哭之声。玉羊听见哭声，一拍脑门惊跳起来，赶紧冲出帐去：“坏了，我把恒儿忘在车上了！不知道你住哪儿，我先下车找你来的，结果聊着聊着就忘了他们还在车上等我……这天寒地冻的，可别把娃给冻感冒了！”
“这么冷的天气，路又这么远，你带恒儿过来做什么？”景玗闻言也急了，穿上外袍追在玉羊身后便往外走……可是当他来到帐外，看清玉羊带来的浩荡车队，以及车队前簇拥的各色人等时，却不由愣住了。
跟随玉羊而来的，不仅有雪衣、灵芝、孟极、恒儿等她的亲随，而是整个景家幸存的几乎所有女眷幼弱——这些人如今都站在各自车前，吩咐着前来帮忙的兵卒搬运物资，点算清单……原本寒风中萧瑟的临时军营，如今正因为这些人的到来而变得仿佛节日般热闹：仿佛这些景家内眷们带来的不只是过冬的物资，更是冬日里少见的一抹人间烟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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