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分区招待所里,气氛凝重,一般情况下,军分区招待所的军绿色岗亭里是没有人值守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凑巧,军分区招待所的绿色岗亭里多了一位裹着军大衣持枪核弹的卫兵。
军分区招待所五楼,走廊里用毛笔红纸写下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宣传标语都已经褪色,走廊上都已经有了些许的蛛网,和其他四层相比,显得陈旧不少。那是因为其他四层军分区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要打扫几遍,而五楼则是不同,相当于送给了市里面,就少有人上来搞卫生。
市纪委与市监察局的工作人员起初对这个冬青的案子,都没有当成一个什么正儿八经的事,虽然报价单上的25万是超过常理,但毕竟这仅仅是一个报价单而已,当组织上通知大家,要来军分区招待所进行问话的时候,几个监察室主任都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了。
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平日里极少亲自参与具体谈话环节,可此次工业开发区事件备受瞩目,市委书记钟毅与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均对此高度关注,加之该事件案情看似并不繁杂,郑成刚敏锐地领会到林华西书记的意图——市委书记钟毅有意借此次事件对工业开发区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市纪委自然要为这一决策寻得充分依据。
纪委谈话遵循着一套既定的模式,既然领导已经定调,要动真格,那办案的同志心里也就想通了。经验丰富的调查人员深知,从职位最低、牵连最小的人员着手是个明智之举。这类同志日常所涉事务有限,承担的责任相对较轻,心理防线也更容易被突破。
综合办公室主任这一职位,犹如连接领导们的关键枢纽,极为特殊。身处其中,既能洞悉领导们的诸多机密,更是深受领导信任之人。郑成刚稍加思索,便将突破口锁定在了工业开发区办公室主任郑朝平身上。
郑成刚目光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审视,落在郑朝平身上,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小郑主任啊,组织向来以事实为依据,一心想要挽救每一位同志,怎么会骗人呢?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没必要死扛到底。市委此番彻查,不过是想弄明白,你们究竟为啥会做出这样决策,真的没有必要顽固抵抗。
坐在对面的郑朝平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谨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中山装的纽扣:\"郑书记,我...我只是负责会议记录...\"
会议记录也要如实记录嘛!你看看,你现在自己说的都和自己记得不一样,说着他也就抖开一叠会议记录,油墨印刷的\"工业开发区行政办公会纪要\"标题在灯光下泛着毛边。
郑成刚继续道:会议记录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口”这两个字,只有你咬住说是“进口冬青”,其他几个领导可比你聪明,他们都说的记不清楚了,是以你和胡晓云说的为准,也就是说,是你在对抗组织调查?”
郑朝平马上道:郑书记,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能以我说的为准啊。
你记不清楚了?郑朝平同志啊,你现在就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嘛,你记得会议纪要是普通冬青,现在口口声声说是“进口冬青”,到底那一句才是真的,那一句才是假的啊!
看郑朝平面露犹豫,郑成刚道:不着急,我们有时间陪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就说,说完就可以回家了。但是郑朝平同志,我要提醒你啊,别人都说了你还不说,这个后果,你要想清楚。
这些话语皆是谈话中的惯用技巧,郑朝平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大概率是领导在试探自己。但他转而一想,纸终究包不住火,工业开发区行政班子有四位副主任,他们怎么可能都铁了心守口如瓶呢?只要有一人向组织坦白,剩下的人即便想负隅顽抗,也只是徒劳。
五楼的谈话室窗户蒙着泛黄的尼龙纱网,阳光透过时在地上投出细密的网格。郑成刚端起印着\"中共东原市纪委、东原市监察局\"字样的搪瓷缸,抿了口泡得发黑的茉莉花茶,茶梗在杯底堆成小山。
郑成刚紧紧盯着郑朝平,从他闪烁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犹豫。时机已到,郑成刚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在场的两个年轻工作人员身子一颤,郑朝平更是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郑成刚面色一凛,厉声说道:“郑朝平,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把这些事都扛下来?你的回答不过是在印证他人的说辞罢了。你仔细想想,就你们这些想法,在组织面前能藏得住吗?简直胡扯!”
郑朝平赶忙站起身,微微弓着腰,脸上带着几分惶恐,解释道:“郑书记,真不是我不配合。您也知道,我不是开发区班子里的干部,对很多工作了解有限,生怕说错话,给您和组织添麻烦。”此刻,郑朝平的内心犹如一团乱麻,无比纠结。一方面担心别人都已经交代,自己不开口会落下个负隅顽抗的罪名;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先坦白,别人却没说,被人指责出卖同志。
郑成刚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郑朝平啊,你心里的担忧,我们都清楚。其实你这事,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老老实实向组织坦白,等调查结束,放他们走的时候,自然也会放了你。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你们当中到底有几人交代、几人没交代。但你要明白,这些内容都会原原本本记录到你的档案里。他们几个都是县级干部,人脉广、资源多,即便下海经商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可你呢?你离开了组织离开了开发区,谁还会正眼看你一眼?”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郑朝平的心坎上。他回想起跟着的这几位副主任和主任,前些年靠着倒买倒卖,包括胡晓云在内,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胡晓云的家属之前也是体制内干部,早在1987年就果断下海,投身商海,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其他几位副主任也不遑多让,积累了不少家产。就算真的下海,人家手里有足够的本钱,而自己呢……
郑朝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道:“郑书记,您都这么说了,我信您。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大家心里都有数。我愿意向组织坦诚我所知道的一切。”
郑成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马上伸手轻轻敲了敲小桌子,示意一旁的两个年轻工作人员开始记录。两人迅速调整状态,熟练地询问起基本信息,姓名、年龄、民族、职务……一一核对清楚。之后,郑成刚目光再次聚焦郑朝平,说道:“好了,现在你详细说说,为什么要搞一个进口冬青的验收标准。”
郑朝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缓缓说道:“这件事是胡晓云主任交代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清晰,半个小时后,郑成刚顺利拿到了郑朝平的询问材料。按照郑朝平的供述,出现25元买一棵冬青这般离谱的情况,缘由无人知晓,仅仅是胡晓云在行政办公会上凭借强势手段强行推动通过了这项决议。其他几位副主任当场便提出了反对意见,奈何胡晓云态度强硬,众人无奈之下,也只能妥协。至于后续为何要强力推行这一高价冬青采购方案,除了胡晓云本人,其他几位副主任,包括郑朝平自己,皆一无所知。
突破郑朝平这一关键节点,就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整个开发区的班子防线随之松动。其他四人在工作人员的提示下,也纷纷承认是胡晓云强力推行购买冬青之事,可对于背后的原因,大家众口一词,表示毫不知情,也不清楚其中是否暗藏猫腻。
既然其他人都已交代,郑成刚觉得没必要再与胡晓云虚与委蛇。他手持五人的材料,来到审问胡晓云的谈话室。
郑成刚走进的这个谈话室格局极为简单,一间屋子内,两张办公桌相对摆放,泾渭分明。被询问的人坐在一边,承受着无形的压力;询问的人坐在另一边,目光如炬。胡晓云看到郑成刚进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迅速站起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喊道:“郑书记。”
郑成刚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径直走到胡晓云面前,将手中的材料轻轻往后一推,精准地交到两位负责谈话的工作人员手中。两人迅速接过材料,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随着材料内容的呈现,他们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看完后,心中已然明了,整个事件竟是胡晓云一手编造的,所谓的进口冬青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胡晓云胡晓云梳着大波浪卷发,左腕戴着齐永林从深圳沙头角带回来的镀金女表,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郑成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见郑成刚沉默不语,她主动打破沉默,说道:“郑书记,您看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冬青的事情千真万确就是进口冬青,我绝无半句虚言。”
郑成刚心中早有定论,不再理会胡晓云这些毫无诚意的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晓云同志,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不明白,总想着和组织唱反调呢?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坦白?”说着重重的敲了敲桌子上的材料。
胡晓云依旧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道:“郑书记,您说的我实在听不懂,我一直都在如实向组织交代,这些确实都是事实啊。”
“事实?晓云同志,我问你,今天早上你是不是组织开了个会?是不是还让大家统一思想、统一口径,打算对抗到底?我在纪检岗位上干了这么多年,以前在学校管纪检的时候,看到内部通报我还不相信,现在才知道啊,我们的干部竟有人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公然与组织对抗。不就是一张报价单吗?大大方方承认,组织该批评就批评,该教育就教育,事情不就解决了?可你呢,串通几个副主任,还指使郑朝平搞出一份进口冬青的验收单,这是对待组织应有的态度吗?”
胡晓云看了看墙上的挂表,这才一个多小时,就全军覆没了?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事情已然败露。她原本满心期待,想着在招待所里熬个一两天,让齐永林四处活动,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可万万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其他人就全盘交代了。
胡晓云强装镇定,说道:“郑书记,我也是迫不得已。您看这事情一出,我们对商恒华过度信任,才导致工作失误。怕组织怪罪,才出此下策,其实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想让市委领导消消气,把这事圆过去。”
郑成刚眉头紧皱,眼中满是质疑,说道:“你要是早这么想,早这么做,何必费这么大周折?现在市委领导消气不消气我不知道,但是我是一肚子气。胡晓云同志,从你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说的话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和商恒华之间存在不法交易,否则,你当时就该第一时间向组织坦白,何必这般欲盖弥彰?”
胡晓云连忙摆手,急切地解释道:“郑书记,真的是我工作经验不足。事情发生后,我立刻去找商恒华了,可那时他已经不见踪影。不信的话,组织要是能找到他,一问便知,关于这个价格,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不正当约定。”胡晓云顿了顿,又补充道:“郑书记,实不相瞒,我家那口子,在外面做生意,下海这些年赚了些钱,相比其他家庭,我们家经济状况还算不错,我犯不着为了几颗冬青苗子贪那点小钱。”
郑成刚听完,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胡晓云同志,你口气可真不小。一两块钱的东西,你敢25元买,这差价整整十倍,轻轻松松就让国家损失20多万。这20万,对你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吧?晓云同志,咱们东原市最贫困的县,一年财政收入才不到1000万,你这一下就可能让国家损失这么多,不是钱的数额小,而是你的胆子太大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如实向组织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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