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弄堂口,李乐伸手要打车,却被张稚琇给拦住,“不用,走走就到。”
李乐敢对毛爷爷发誓,自己绝对不属于享乐派。耐热抗冻,冬暖夏凉。
可是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愿意舒服一点。
身上的衬衫还是去年参加表彰大会买的,穿了两次,刚刚熨了熨,穿上去才发觉,紧了点。
李乐估摸着,自己这是胖了?
有些紧绷,不舒服,还热。
好在一路都是树荫,慢慢走倒还好。
一老一少溜达到湖南路,拐进一片老式的洋房建筑群。
十几年后,都知道老洋房售价不菲,电视里看着也是光鲜亮丽。
可这辰光,和燕京的四合院一样,除了那些声名在外,独门独院带着大花园的别墅,被公家征用改造用作办出租或者给什么机构使用之外,有些洋房,成了许多人家共用的住处。
一楼半原来的储物间变成房间住一家,二楼前客堂一家或者隔成二家,后客堂一家,三楼一家,晒台封掉的话又是一家。
空间狭小,煤卫合用,推门就是马路,连“小区”都称不上。
也有独栋的被铁将军把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窗破门烂,杂草丛生,看过去一派凄凉景象,倒成了野猫的家园,出出进进,拍都市恐怖片的绝佳场景。
一路走过来,瞧见李乐对这些破烂的房子感兴趣,张稚琇倒是给说着,这里以前是谁家的,做什么的,为何变成这样。
也给讲着建筑是什么风格,当年材料用了什么,花了多少心思。
听到李乐说起现在燕京脏师兄正办着一套宅子的手续,估摸着年前应该能买下来,张稚琇直点头,说是一门好投资。
“想着给我妈当画室加自住的,真要投资,不如倒腾别的。”
“也对,自己住,多少钱都是个数字,只不过大房子,中间各种维护费用每年可不少。”
“嗯。不过还好,原本一直有公家用着,小修小补就成。”
正说着,走到一条不长的小巷,看过去,却是和这边格调十分不符的中式院子,落在巷子最里面。
走到近前,一抬头,一个有着“鬼谷下山”、“张良拾履”典故的镂空砖雕的四角落地门楼,还有宝相、缠枝、福字纹的墀头,中间古铜色蠡形铺首衔环的黑漆双扇大门紧闭,算是学了皮毛的李乐,怎么看怎么像是内宅,根本不是正门的规制,这里以前莫不是被拆过之后剩下来的。
再看看门额上的题字,“吴越筹谋”。嘿,口气不小。
有门铃,李乐抬手摁了,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响动。
“吱呀”一声之后,一个花白头发,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布鞋黑裤,一派老干部打扮的老头开了门。
“哎呦,您可愿意出来了。”见到张稚琇,脸上一喜,忙不迭笑道。
“天热,不愿意出来,但也得活动活动。”老太太说道。
“好好,咖啡磨好,清茶煮得,快请进。”
张稚琇扶着李乐进了门,迈过整块青石制成的台阶,院子里按照规制应该是两边门厅的位置,被改成了飞檐翘角的木制廊轩,围着的前庭里,一株高大葱郁的金桂,地面都用宽大的青石板铺就。
李乐嘬着牙花,这里的东西咋看着这么别扭呢?好像不是一套?
心里疑惑着走过前庭,进了正厅,二层台基上,八扇套方格心棂花,裙板雕刻着梅兰竹菊、渔耕樵读,缠枝如意四福齐至抹头的木隔扇门。
瞧见刻着的朱买臣脑袋已经缺了一半,格栅木门的颜色也有差异,李乐大概断定了,这就是用老宅子的架构,重新建起来的。
不过这闲心和花费,也是够可以的。
正厅地面用的大块方砖,广漆楠木柱立于花岗岩柱础之上,屋顶处船篷轩廊川和雕花扁梁。
白色墙面简简单单,家具大部分带着些明式风格,摆放却没了什么中堂挑山的讲究。
倒是夹在其中的两把不出头圈椅和一张靠窗台摆放的独板围子罗汉床,若是被不懂行的人看到,估计得感慨一番,可在跟着王老爷子那学了好些年的李乐这里,一搭眼就看出来,和这房子一样,新料老料拼凑出来的玩意儿。
跟着老头再往后走,绕过中堂通顶的屏风,来到后院。
台基下,卵石铺地的天井。
一块刻着“艮岳遗石”的嶙峋怪石和紫藤、苏铁、湘妃竹在墙角造了小景,绿意盎然。
正中一个金山石台,上面一盆半人多高曲干赤楠树桩盆栽,枝舒叶展亭亭如盖。
一栋两层小楼,虽然比姑苏东山的雕花楼轻简不知道多少,但海棠如意格心棂花门窗,缠枝莲纹梁柱、八宝如意椽头,却也让小楼多了优雅安逸。
原本一楼应有的隔间,被打通成了一半书房,一半茶室的格局。
里面的家具,瞧着和正厅里的差不多,也是新老拼凑,形到意未到,最老不过光绪。
不过,心里明白就成,现在,能弄到这种,其实也不容易。
听到脚步声,茶室里聚在一张茶台前的人,纷纷望向门口。
两老两少,年轻的一男,和中学生打扮的一个小姑娘,没上茶台,坐在旁边,瞧着安静,无聊,一脸憋得慌。
看到张稚琇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张阿姨,您可来了,愿意出门了?”原本背对门口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赶忙走过来,笑道。
“嗨,说了多少回了,叫大姐就成,我才比你大几岁?”
“那怎么算,您叫我妈大姐,我再叫您大姐。”
“那你和老方怎么论?”张稚琇看了看过来拉手的另一个带着眼镜的老妇人。
“大姐啊。各论各的。”
“都是那时候的留下来的习惯,别管大几岁,都是大姐。”戴眼镜的妇人呵呵道。
“行了,都腿脚不利索,赶紧坐吧。”
“我有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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