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的弓弦声催着人命,严春生看到了前方的异动。箭矢从他前方仅十余步的地方一直散到六七十步的地方,钉死了一些人,也有一些插在地上。
四百步,衮必里克胆寒地看着西北面那一支用箭开道的骑兵。如此多的族人乱阵中,他们速度不减。
特战营剩下的近七百骑再次提速,从西北的方向径直往东南方而去。看势头,是另一次凿穿。
正如严春生所说的,赶羊。哪个方面的压力来了,人和动物都将如本能一般调整方向。
屁股和腿上还有箭簇,现在严春生如此粗暴,衮必里克已经惨呼不已。喉间的森寒之下,衮必里克还有什么念想?
“降!降!”
“先杀博迪,再擒衮必里克!镇安伯威武!”
他沉静地发出命令:“鞑子有退意了,往东北方向再抵近五百步!”
眼下,无非规模再大一些。
但是真点杀了一些头目,也许就有更多骑兵忘记其中一个目标,带着已经被严春生他们分割在北面的族人一心北逃。
此时,南面的套虏群中乱声四起。
“废什么话?”严春生一夹马腹,“一边走,一边喊,让你的部下和族人都跪下!”
现在,严春生这边的冲锋号吹了起来。
悲壮是很悲壮的,但唐顺之也没忘了这千百年来边境汉民的苦楚。
没可能把他们全部留在这里,那么现在就必须制造最大的混乱,截断更多的人。
“喊出来!”
但是,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吧?
严春生也知道没办法再坚持多久了,带来的马匹口粮,已经耗完。
从那里,他们获得了粮食的补充,也让被俘虏的鞑子先在宁夏那边赶去的边军的看押下开始修筑磴口城。
“嗡!”一篷更大的弓弦声后,箭雨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往正在胡乱飘荡的大纛周围钉过去。
“我后三十步,前一百三十步,抛射!”
还想逃的,截不住了。
南部的套虏不知所措,北部的套虏并不关心身后发生了什么。
“博迪……也是你杀的……”
骑兵身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厉害的火器?
“济农小心!”
套虏需要回营换马时,他们也回去,和其他人换马,轮流休息着马力。
“越过去!加快脚步,加把劲,抬炮的也跑起来!”
但是,机会同样只有这么一次。
严春生纵然是神将,当真能拦得住这么多一心逃窜的鞑子吗?
拼命的套虏,十分想要冲破北面这支顽强的大明骑兵。
唐顺之不仅仅只是要击败套虏,还要在将来守稳河套、经营好河套。
虎蹲炮很重,但眼下到了决胜时刻,他们也只能留心脚下,不至于摔了,榨干身体里的劲勉强跟着军阵突进。
他身旁其实还有卫兵,但是又倒下一个。
“我!鄂尔多斯的领主,汗庭济农衮必里克命令你们,放下武器,下马投降!”
一千多夺了敌马的明军骑兵正警惕地收拢着已经投降的衮必里克亲卫兵的武器,严春生只押着衮必里克在套虏妇孺族民的阵中行走。
无论如何,明军就这样尝试在套虏骑兵主力不曾崩溃的情况下,以三个方向总计万三之数向套虏军民近十万发起了合围。
铜号早就有,唢呐就是一种。军中传声,如今新制也定了吹号冲锋,让友军知晓。
那团乱纹,是原先朱麒带来的骑兵,他们在套虏中央四处冲突、激起混乱。
然后,他们分出三百多人护卫在严春生旁边,其余人则开始去圈、去赶了。
衮必里克分在西面想要包抄的那队骑兵已经被炸懵,他们附近的族人更是恐惧痛哭中成了没方向的行尸走肉,整片区域乱作一团。
巨大的混乱之中,唐顺之和朱麒带领的步卒在逼近。
而那三条线,自南而来。中间那条直奔明军骑兵,旁边两条则从侧翼包抄。他们行进的路上,套虏妇孺自动惊慌地为他们让开路。
严春生的身后,特战营之外的骑兵被射中坠马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几百人的声音在嘈乱的套虏哭喊和呼啸声中不算什么,但是仅仅的百余步再不算远。
出现在套虏两翼最外围的,竟是疯狂挥舞着木矛、劣弓、旧刀的老人,他们舍生忘死地扑过来。不求败敌,但求阻滞一下明军的脚步、消耗一点他们的箭矢和弹丸。
但经过了这三轮,前面的妇孺已经彻底散开了。有些人舍不得家资,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劲,把勒勒车都拉开了一些。
这是严春生在和朵颜部一起“迁徙”的时间里也学到的东西。
严春生改变了套路,套虏的妇孺族民队伍被凿穿了两次,本就已经有些乱了。现在大明骑兵在往北的路上分了一个岔,一支两千人往西南,一支七百余往西北。
这个时候,衮必里克及他的亲卫骑兵正从族民中间穿过,想要奔到北面。既是带出更明确的方向,也更加安全。
以他们的本事,以这个时刻再次立下奇功的肾上腺素飙升,人人都仿佛不可战胜。
这次是更大规模的抛射,最后方不在严春生命令范围内的兵卒,各自点射着旁边人。而命令范围内的特战营兵卒,都咬着牙,一心把弓拉得满满的。
部将只来得及提醒他一下,从这中线也分出了一队骑兵往西北拦截。
目前这种状况,就算杀了些头目,用处并不大。鞑子心里有两个清晰的目标:除去大明骑兵,北逃。
但他们都看到了套虏在加速北逃,不论是留下阻击的骑兵,还是妇孺族民。
“再射!后五十步,前一百五十步!”
这一次,奔袭过程中仅出了一箭的严春生臂力尚在,他箭出连珠。
张经看着乌泱泱向北移动的数万套虏,只感觉头皮发麻。
以严春生的目力,看到了中间那条线前端的大纛,于是他眼睛一亮。
屁股和左腿惨中三箭的衮必里克坠了马,他身边的卫兵忙着将他抢起来,严春生及身边最近的明军这下可以更从容地点杀。
陡然之间,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
严春生下达了命令:“把旗举起来!铜号吹起来!”
俺答口中贪图享乐的他,多久没吃过这份苦了?
现在听到北面战场传来的铜号声,看到了他们行进的方向,唐顺之也毫不犹豫地下令:“徐千户,你的人留下阻击还未过河之敌。其余人,冲锋陷阵,分割套虏!”
严春生出了手,迅如闪电间,前方冲出来护卫的虏骑将领面门中箭,被马又带出十几步才坠地。
“动起来!全都动起来!赶羊!截断!绕圈!能留多少是多少,把他们往黄河边赶!”
“下马!降!”
性命捏在他手上,衮必里克老泪纵横,悔不该这么晚渡河。
“后八十步,前一百八十步,再射!”
西边战场的响动一起,东边战场的朱麒也顾不得了:“神威炮营继续轰击河面,沈千户,你留下护卫。其余人,刀牌手在前,鸟铳手居中,虎蹲炮在后,往西北面去合围!”
特战营和朱麒带来的骑兵,一共已经只剩下不到两千。
这份默契,是唐顺之对战局的判断,是严春生果断深入最危险的套虏大部队中央,是朱麒对严春生和唐顺之已经近乎盲目的信任。
唐顺之和朱麒等人赶到时,见到的就是严春生扣押着半死不活的衮必里克到处招降的情景。
知道他猛,但人不能猛到这种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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