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并肩站立,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因为铁轨与轮毂的磨擦洒下明亮的火,夜幕降临在黄金时代早已过去了芝加哥,远远眺望每一个社区都被流淌的光河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方块,行人匆匆霓虹闪烁。
再醒来的时候路明非发现自己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毛毯,远处隐约传来钟声。他忽然就想到漆黑的教堂影子里打着火把的人群追逐着狂奔,火光照不亮他们的面孔,所有人的脸都藏在阴影中,远方有一轮巨大的圆月,半轮藏在连绵的山脉下,人群跑到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这里的结构和装潢分明与芝加哥火车站别无二致,墙上却没有挂着那些熟悉的壁画和多余的装饰,只有一面巨大的电子时钟,时钟上的时间显示为2010年9月22日晚11点32分,路明非盯着那块时钟良久,大约过了至少五分钟末尾的数字也没有产生变化。
片刻后他笑了笑,将手背在身后四处溜达起来。
从手腕上的触感路明非立刻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辛苦磨砺出的肌肉消失不见了,他的身体回到了那个连路边小混混都能摁在地下摩擦的状态。
正是在另一个世界线中2010年9月22日距离进入卡塞尔学院尚且还有一步之遥的路明非的样子。
果然在距离那张他睡觉的长椅不远的角落里路明非看到了两只巨大的旅行箱,那些东西加起来可能重量和他自己差不多,旅行箱的夹缝里塞着一只背包。他把背包打开,里面给塞着压力锅,压力锅里面则是满满当当的梅干菜。
旁边还有一口编织袋,不用猜也知道编织袋里放着什么,无外乎一些换洗的衣物、一床十二孔的被和两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枕头。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饿了,正这么想着不远处塞百味的三明治店忽然就亮起了灯,低着头看不清脸的服务生蹦蹦跳跳地朝他跑过来,马尾和裙摆都起落,露出明亮的锁骨和小腿,她把牛肉三明治放在路明非手里并收走了他兜里仅剩的三美元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路明非心想真凄风苦雨凄凄惨惨,吃个三明治就成了零资产人士,这么想着他就在上面咬了一口。
要是有一杯可乐就好了。
他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身后又有灯光散来。路明非木然地转身,subway的金属栏杆哗啦啦的向两侧拉开,在暗淡色彩的橱窗渲染中一台百事可乐的自动贩卖机被led灯勾勒出高亮的边缘。
他愣了一下,想起就在此地很久以前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个因为芝加哥铁路局的工人兄弟罢工而下定决心要在中央公园搭帐篷的小妞以芭蕾般曼妙的动作单腿而立伸手去为他和楚子航在这台可乐机偷两杯超棒的可乐。
路明非已经记不得那天的细节了,只记得冰过的可乐真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蹲在地上就着冰可乐吃三明治了,狼吞虎咽,光明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倒映出男孩的脸,他正无声地泪流满面,偌大的、寂静的空间中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终一双被擦得锃亮的大头皮鞋停在路明非的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柔和的月光,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的靠背上,小魔鬼站在路明非的面前,伸手抚摸男人乱糟糟的头发。
他穿着正儿八经的黑西装,打着白领带,胸襟的口袋里插着一只白色的玫瑰。
路明非抬头的时候脸上的泪痕根本来不及淡去,可小魔鬼还是弯下腰来用自己的脸颊去触碰男人的脸颊。
“哥哥我好想你。”小魔鬼说。
他的头发是卷曲的,小脸稚嫩,眼睛里金色的火焰第一次在路明非面前淡去,黑色的瞳孔居然显得很无辜,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
路明非呆呆地感受着男孩身上的温暖,他想起来了,在接受避风港委员会所举行的切割仪式之前自己曾在路麟城的陪伴下重新去到过最终圣所,在那里他再度看见了被捆在青铜柱之间的路鸣泽,当他凝望被浸没在水银池子里的小魔鬼时就像是在凝望一座石灰岩雕刻的雕塑。
小魔鬼发出轻轻的叹息,他从不知道哪里拽出来一条手帕帮路明非擦去嘴角的食物残渣。
路明非则颤抖着伸手去触碰那张红润光泽的脸颊,可是在他的手指触摸到小魔鬼的肌肤时男孩的身体表面出现一道扩散的涟漪,涟漪
在最终圣所中看到小魔鬼时他也是这样的颜色,那时候路明非颤抖着想要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说一句真话,问问他在意的真的是如路麟城所说的他这副躯体还是他们共有的那份感情,问问他在那个暴雨弥漫的夜里当他抱紧绘梨衣干枯的身体时是否也曾心如刀绞
可现在小魔鬼就站在他的面前,路明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两个人都站起来,路明非拉着小魔鬼的手在那张长椅上坐下,男孩依偎在他的肩膀上,轻盈得像是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鸟。
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在响,真吵啊。
红色的液体从脚下流淌出来,那是路鸣泽黑西装的
“你还好么”路明非问。
“不太好,我快死了。”小魔鬼轻声说,像是虚弱得甚至没有办法鼓动声带大声说话。
路明非颤抖了一下,“别说胡话,师兄他们应该已经抵达最终圣所了,他们很快会把你救出来。”他说。
小魔鬼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他坐直了身子,摇摇头:“没用的,我已经燃烬了。”
“放屁,魔鬼也有燃烬这种说法么妈的你以为你是谁迪达拉么你也会自爆之术”路明非的突然爆发并没有能吓住小魔鬼,男孩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抬头微笑,并不说话。
“你他妈倒是说话啊,憋着干嘛哑巴了么”路明非狂躁地低骂,他真是色厉内荏,居然在这种时候别过头去不愿看路鸣泽的脸。
悲伤像是无名的根苗那样从这个男人的心里冒出了头生出了芽,他差点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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