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没直接答,只是一拂袖,跪了下来:“行简今日来是想求祖父给我和陆雪衣赐婚。”
“就是你身边这位?”老国公问。
“是。”崔珩点头。
老国公回来的这些日子久闻这个陆小娘子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冰雪可爱的小娘子,长得颇讨人欢喜,怪不得他的三个孙子像着了迷一样统统栽了进去。
他脸色不大好看:“我记得陆小娘子先前是同三郎定了亲,后来又听说大郎也要娶你,怎的如今又同二郎也扯上了关系?”
“都是误会。”崔珩替雪衣开了口,“三郎先前有疾,二婶是看中了陆雪衣命格合适诓了她过来,三郎好转后,二婶又解除了婚事,此事与陆雪衣无关。”
崔璟见状也急忙上前解释:“请祖父明鉴,我那日说要求娶也是想替陆表妹解围,我同她并无私情。”
两个孙子解释的明明白白,老国公不知信没信,只是眉头皱的愈发厉害。
崔珩见状,便拉了陆雪衣往前:“去给祖父请安。”
雪衣点了点头,便要提着裙摆跪下,可她尚未动作,老国公忽然搁下杯子,重重地咳了咳。
雪衣刚弯下去的膝盖又连忙直了起来,明白了老国公这是不想受她的礼,一时间极为难堪,在场的众人也纷纷投了眼光过来。
这时,大夫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进了门,这尴尬的场面才被打破。
“陆娘子也在?”大夫人仿佛浑然忘了昨晚的事似的,只冲着老国公笑着介绍道,“父亲大人,这便是我之前跟您说的救了大郎的那位小娘子,您不是说还要好好赏她吗,正好这下她来了。”
老国公一听,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原来是你,那便坐下吧。”
雪衣感激地看了眼大夫人,大夫人神色不变,只拉着她一同坐下。
此时,堂下只剩了崔珩一人跪着。
晾了崔珩一会儿,老国公撇了撇茶沫,才开口道:“今日我只当你没说过,这件事不必再提。”
“为何,祖父先前不是已经答应了我吗?”崔珩抬眼。
老国公倒是淡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博陵崔氏是清流之家,虽说陆娘子并未真的同大郎定婚,但毕竟有了传言,不好叫人误会,你若是想娶,难不成还想再受五十杖?”
崔珩明白了,祖父这是根本就不想答应,所以故意找理由逼他。
他抿了抿唇,也极为坦然:“只要祖父答应,再来五十我也受的。”
大夫人一听,倒是最先受不了的那个:“不行,行简你的伤还没好,再来五十你是想送命吗?”
“我别无选择。”崔珩平视着前方,言辞虽是在说别无选择,但语气却分明在挑衅。
老国公瞬间沉下了脸:“你听听你这话,像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你做出此等事来往后崔氏的颜面要往哪搁?”
“我已同祖父说过,我不会袭爵,自然也不会有损崔氏的颜面。”崔珩直截了当。
“万万不可!”崔璟一听,连忙也跪了下,“祖父,我已跛了脚,日后恐怕难当大任,爵位一事自然还是交由行简最为适宜。”
“兄长不必推辞,这爵位本来便该是你的,且跛足于袭爵无碍,我身体健全,想要爵位自己去挣便是。”崔珩亦是不松口。
两人争执时,老国公脸色愈发不好看:“倘若我不答应,你便要去西北自己挣一份恩旨?”
“是。”崔珩答道。
老国公先前已经给了他机会了,没想到他还是这般执迷不悟,他挥挥手,把所有的仆妇小厮都叫了下去,又关上了门,声音顿时严厉了起来:“为了一个女子,你竟要以身试险,主动上战场,你简直是被迷了心窍了!这般因小失大,我从前教你的担当你都抛到脑后哪里去了,你眼里难不成只剩情爱了?”
老国公一发怒,大夫人也跟着着了急,连忙催促崔珩低头认错。
可崔珩却仍是挺的笔直:“我没忘。战场瞬息万变,的确凶险,即便这样,陆雪衣仍是愿意等我回来,如此说来,反而是我对不住她。”
老国公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一时无语凝噎,但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松口:“你父亲去后,我让你弃武从文,休养生息了三年,你可明白我的用意?我主动致仕,去道观清修三年,你又可曾明白我的苦心?”
“孙儿知道,祖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行简,保全崔氏。”崔珩低头,凛了凛眉眼。
当今圣上年迈多疑,崔氏又正在鼎盛的时候,且同太子有亲,难免遭猜忌,父亲大人便是如此丧的命。当年父亲刚结束了南疆的征战,尚未来得及修养生息便被调到了西北,最后打是打赢了,可他也被消耗的陨了命,最终得利的只有圣上。
崔珩从三年前便明白了祖父避让的用意,所以当祖父让他弃武从文时,他并未反驳,只坦然地应了。
“你既知道,为何还执意要去,那就是个龙潭虎穴,你父亲的下场你还没看见吗?一味的愚忠就是这个下场。”老国公一提到长子,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行简明白,但祖父也曾教导过我,君不君,臣不能不臣。”崔珩抬头看向他。
“你这是何意?”老国公眉头紧拧着。
“突厥来犯,两国交战乃是国难,国难当头,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永无宁日,行简此次请缨不是为君而是为生民,不是做忠臣而是做良臣。”崔珩目光直视,一字一句,沉稳有力,“且博陵崔氏屹立于士族之间数百年,其间风云变幻,朝代更迭,始终不倒,靠的从来都不是侍奉一君一主,靠的是士族的风骨,此次突厥来犯,行简若是不去,才是真正的自毁根基。故而此次西北之乱,行简于情于理,于崔氏的未来,都必须前去。”
崔珩说完,重重地伏地叩首:“还请祖父应允。”
老国公原本正恼他耽于情爱,为色所迷,陡然却听见了这番话,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从前一直觉得此子聪慧有余,但锋芒太盛,唯恐他行事太过惹眼,招了圣上忌惮,可今日一听,行简胸中的沟壑远比他想的要宽阔的多,眼光亦是长远的多。
话已至此,老国公哪还说的出拒绝的理由,只背过了身,长叹一声:“三年前,你父亲奔赴战场时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大夫人想起了郎君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亦是掩着面,泣不成声。
她何尝不想让儿子建功立业,她难道便忍心逼着儿子弃武从文吗,但世家的荣光,都是用一代一代的累累枯骨和无数个妻女的眼泪换来的,她不过是想护住儿子而已。
然而,兜兜转转,行简还是又说出了当年大老爷一样的话。
这就是他的命,崔氏总要有人去支撑。
大夫人尽管伤心,却没再说出劝阻的话。
雪衣站在一旁,眼前微晃,这才觉得自己头一回看清楚枕边人。
老国公这回也没再阻拦,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若是想去便去吧,只是记得我同你祖母,母亲,兄长,还有……你未过门的妻子都在等你,你千万记得保全自己。”
崔珩垂着头,一听见“未过门的妻子”,瞬间抬了起,正与看着他的陆雪衣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崔珩缓缓移开,这才露了今晚的第一个笑,沉声应下:“行简定然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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