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业公司的宋经理,第一次去冷冻厂调研就把副厂长钱育财拿下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从渔业公司传到冷冻厂,在冷冻厂打个转,又迅速向渔业公司下属的其他单位蔓延开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大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毕竟冷冻厂是渔业公司下属的第一大厂,一个副厂长的去留可大可小,哪是宋恂说拿下就能拿下的?
一部分与宋恂打过交道的人也觉得不太可能。
宋恂这个人看似高冷,话不多,但是待人却十分宽和,向来是路不走断、话不讲绝的,不太可能如此高调地将人一撸到底。
然而,宋恂还真就这么干了!
他跟钱育财谈话的时候,其实并没下定决心撸了他。
但是从冷冻厂离开以后,宋恂特意查看了冷冻厂最近两年的财务状况,也多方打听了钱育财在干部群众中的口碑。
权衡再三后,他还是找到管人事工作的郭志勇,提到了公司内部存在的隐患,以及钱育财的问题。
公司刚成立的时候,郭志勇和宋恂就从组织部门要来了人事权,下属几个工厂的人事任命是由渔业公司党委说了算的。
郭志勇是个上过战场的老干部,早就对公司内部人浮于事的现象不满意了,钱育财属于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党委会上讨论了一下,就火速地将钱育财撤了下来。
至于钱育财下去以后,换谁上去,渔业公司内部还没有统一意见。
幸好冷冻厂的正经厂长还在呢,尽管这位老同志的身体状况堪忧,但好歹还占着厂长的位置,何况其他副厂长也不是吃素的,不至于出现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的情况。
突然被撸的钱育财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个厂长干得好好的,什么错也没犯,凭什么把他撸了?
宋恂所担忧的那些情况还没有发生,眼前的事实就是,冷冻厂一切运转正常,经营状况良好!
钱育财四十来岁就当上了冷冻厂的副厂长,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最起码,他认为自己是上面有人的,不是能让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
自认不是软柿子的钱育财提着几瓶好酒和两条好烟,登上了地区水产局于副局长的家门。
于副局长也是刚到水产局上任的,在此之前,他是地区水产供销公司的经理。
钱育财这个副厂长就是由他提拔上来的。
以至于,曾经有段时间,钱育财逢人便说,于经理是自己的伯乐。
“老领导,我这次给您丢脸了!”钱育财进了门就垂头丧气地给于副局长道歉。
渔业公司那边虽然没有宣扬,但这事在地区里闹出的动静不小,于政早就有所耳闻了。
而且他前天在地委开会时碰到了宋恂,对方像是知道钱育财跟他的关系,还特意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渔业公司吃下了水产供销公司那么大的蛋糕,前面这几个月,正是他们抓典型立威的时候,你偏偏在这个档口撞上去!”于政恨铁不成钢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在新领导手下工作,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提高警惕,注意影响!你听了吗?”
钱育财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会儿却特意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小学生模样,点着头唯唯应诺。
“老领导,这次是我大意了,有负您的期望,我给您这位伯乐丢脸了!”
于政暗道,即便自己真是伯乐,也只是个末流伯乐罢了。
“但是,这次的事我还真是挺冤枉的。”钱育财简单讲了那天与宋恂对答的经过,“宋恂这个人办事也太不地道了,来厂里调研也不打声招呼,搞起了微服私访那一套。照他这个查法,哪个厂敢说自己没有问题?再说,他来的时候正在过年期间,我只是跟几个同志喝了点酒,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要撸了我吧?”
“我听说他去调研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十了?你这个年过得还挺长的,照你这个算法,岂不是整个正月都可以喝酒庆贺庆贺?”于政斜睨着他。
钱育财赶紧涎着脸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冷冻厂的情况,您是最清楚的,好几个对口单位的同志从年初就一直在约我喝酒打牌,我能推的都推了。但是过年的时候再推却就太不近人情了。好多单位都是咱们常年合作的,人家请了那么多次,总要给些面子。”
于政不想听他说这些,挥挥手让他打住。
他被撤的原因不只是上班期间喝酒打牌那么简单。
于政对钱育财也是有所了解的,这人是个场面上的人,搞交际应酬左右逢源很有一套。
当初他会选中钱育财当副厂长,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冷冻厂从建厂起就一直蒸蒸日上,业务从来没断过,本地的外地的渔业公司,渔业社队,为了库位和夏天的用冰,能想尽各种办法找门路拉关系。
李厂长是军转干部,为人比较耿直,年纪大了身体又不怎么好,很少理会那些应酬。
所以,托关系的人就找到了兼任冷冻厂书记的于政这里。
于政对那些人情电话烦不胜烦,恰巧钱育财在那时候凑了上来,会说话能逢迎,于政让他办了几次事,见他在交际场上应对自如,便让他当了副厂长。
在冷冻厂一家独大的鼎盛时期,钱育财在厂里混得如鱼得水,守成足矣。
但是宋恂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冷冻厂去年的同比环比收益都出现了下滑,如今形势不同了,冷冻厂需要一个进取型的领导。
如果他是宋恂,或许也会把钱育财换下来。
钱育财苦着脸说:“老领导,我在冷冻厂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我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这样说撤职就撤职,也太不给您面子了。”
于政轻哼道:“郭志勇和宋恂来渔业公司上任前,是跟地委签过军令状的,与自己的帽子相比,我这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冷冻厂是除了渔轮以外,渔业公司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他们当然得放自己信得过的人上去。”
“老领导,那我怎么办啊?我这个副厂长被撸得也太冤了。”钱育财始终固执地认为自己没犯什么大错。
于政一点也不觉得他被撸得冤枉,他要是拿出当初逢迎自己的劲头去逢迎宋恂,也不至于有今天的结果。
无非是觉得宋恂年轻,小瞧人罢了。
渔业公司的事,他多少也听说了一些,那个宋经理的工作中心在搞渔轮方面,前段时间一直在跟日本商人周旋,上任以后没怎么去过冷冻厂。
钱育财要是对宋恂有足够的尊重和重视,就应该主动去渔业公司跟兼任冷冻厂书记的宋恂汇报工作。
而不是在酒气醺醺的状态下与对方第一次正式碰面。
“什么怎么办?人家又没把你一撸到底,不是让你回供销科了吗?”于政觉得宋恂可能也看出了钱育财在交际应酬方面的特长,虽然把人撸了,但也没让他彻底没了去处,人尽其才将人弄回了供销科,“你也不用觉得回了供销科是什么丢人的事,在供销科好好干吧。听说新的副厂长要在渔业公司内部聘任,你也是有机会重新争取一下的。”
*
宋恂确实打算从渔业公司内部聘任新的厂长,但不是副厂长,而是正厂长。
将钱育财退回供销科以后,宋恂这两天就将办公地点放在了冷冻厂,同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渔业公司经理办公室的三名干事,以及党委办公室的三名政工干部。
组成调研组在冷冻厂内部走访调研。
宋恂也组织中层干部开了几次研讨会。
冷冻厂里的问题很多,但宋恂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权力过于集中了,基层干部很难施展自己的能力。
厂里的大事小情都需要向上级领导请示,甚至连工人请十天病假这种事,也需要宋恂亲自签字盖章才能算数。
他到渔业公司上班以后,几乎天天加班,比在之前的任何一个单位工作都累。
可是很多事情做的都是无用功。
明明厂长副厂长甚至车间主任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放到他的桌面上?
他在上面忙的要死,而
所以他跟郭志勇提议将权利下放,公司的经理副经理不再兼任决策上。
然而,这段时间一向很支持他工作的郭志勇却摇了头。
“权利下放不是小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到一起,你撸一个副厂长没什么,但是让公司的几个副经理不再兼任
你这是要动人家的蛋糕了。
宋恂觉得给工人批请假条这种事很荒唐,但有的人却乐此不疲,享受这个过程。
“你看哪个市长和行署专员会兼任县委书记的?企业里搞这套完全就是浪费资源和精力。我也不是真的让几个经理完全撒手不管了,副经理本就要分管有必要非得跑来公司请示汇报。这样的工作效率也太低了。”
郭志勇在机关工作了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弊端,但是,“咱们两个公司刚合并,必须要搞好团结。在这个当口把副经理的权利下放,并不合适。没有必要人为地激化矛盾,现在正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期,一定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果让几个副经理跟宋恂斗了起来,必然会牵扯大家的精力,拖慢渔业公司的发展速度。
他是一把手,必须得把握好改革的分寸。
宋恂想了想,觉得老郭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便退一步说:“几个副经理那边我就不管了,但是我这个冷冻厂的党委书记的职务肯定是要卸下来的。咱们可以将冷冻厂当成一个改革的试点,实行‘干部岗位责任制’。让现在的老厂长来当书记,另外再从公司内部聘任一位新厂长,全面负责厂里的生产任务。”
郭志勇摩挲着钢笔,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点头认可了宋恂的提议。
干部岗位责任制的说法,不算什么新提法,今年初地委开总结会的时候,就跟全地区所有区县、公社的主要领导签订了“承包合同”。
除了国家规定的粮食产量、工农副业产值,以及纯收入等经济指标要求,地委还给他们制定了一类二类商品的派购任务。
据说超额完成任务的单位是有奖励的。
干部岗位责任制目前只在政府机关里试行了,还没听说哪个企业搞起了责任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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