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轮讨论后,南湾县最终在内部达成了统一意见,决定向上级申请开放南湾的进出口贸易。
然而,将申请提交到地区和省委以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批准。几个月间,南湾县先后申请了三次,却无一例外地被驳回了。
到了下半年,地区和省里,就更没工夫处理南湾县的申请了。
干部群众三番两次地听哀乐,扎白花,刚经历了“地裂”,又遭遇天崩般的巨星陨落,闻者无不悲痛。
整个下半年,大事一件连着一件,别说省里无心搭理南湾县的申请,就是南湾自己也渐渐冷却了热情。
目前,还在关心审批进展的,只有一心想在退休前做出些成绩的裴文奎,以及负责具体实施的宋恂。
“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回来了?”宋成钧下班回家,见到躺在沙发上看文件的宋恂,便蹙着眉问。
“来省城出差的,给单位省点差旅费,晚上回家住了。”宋恂翻动着纸页答。
宋成钧对他的突然回归并不赞成,“没什么事不要乱窜,你怎么一点政治敏感性也没有?”
“那是你们需要关心的,我就是个跑腿的小干部,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县里提交上来开放进出口贸易的申请,迟迟没有回信,我得问问是怎么回事。”
宋成钧脱了帽子,露出一层短短的头发茬,白发间零星点缀着一些黑发。
宋恂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爹大面积斑秃了……
“我听你妈说了你们县里要成立的那个外贸局,经济上的事我不懂,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你们要做的这件事可是被批成‘洋奴哲学’的。”宋成钧坐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说,“就凭这一点省里就不可能通过你们的申请。”
“我知道,所以最近半年我们一直按兵不动。但是上个月那什么不是被粉碎了嘛,那以前的很多被否定的事情就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申请开放对外贸易权,是南湾布局外海渔场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我们必须尽快设立进出口贸易机构,加快速度打入国际市场。”
宋成钧却道:“你听我的,事缓则圆,先不要在这个当口去省委跑项目。近期部分单位可能会进行人事调整,内部乱成一团,谁有时间搭理你们那点事?”
宋恂无奈地叹口气,暗自腹诽,这次来省城又是白跑一趟。
“我妈怎么还不回来?”他瞅一眼手表说,“等着她一起吃晚饭呢!”
孟玉裁女士于上个月重新返回军区文工团担任团长了。
之前没事就往南湾跑看望儿子和孙子,可是自从她恢复工作以后,别说来南湾了,连电话都少了。
起身走向餐桌,宋成钧笑道:“不用等了,她不忙到九点十点是不会回来的,我们俩现在吃饭都约不到一起,各吃各的,免得相互影响。你要是把吉安和延安带过来,兴许还能让她放下工作回来吃个饭,不过,只有你自己的话嘛,呵呵……”
宋恂:“……”
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有了孙子,儿子就多余了。
……
宋恂听取了老宋的建议,没有急着去省里跑项目,在家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坐车返回了地区。
时间还早,宋恂没有直接回县城,而是提着从老宋那里搜刮来的一条烟,转道去了市图书馆。
在书架间穿梭着找了半天,又去一楼的办公室看过,宋恂来到借阅处跟工作人员打听:“同志,老袁没来上班吗?”
“老袁啊,没来。”
“他请病假了?”
“不知道请的什么假,反正已经好久没来上班了,我们也正纳闷呢,这老爷子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旷工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办退休了。”
宋恂赶紧问:“他有多久没来上班了?”
“记不清了,大概有一两个月了吧。”借阅处的同志说,“你要是见到了他,就替我们提醒一声,他的水壶茶缸什么的还在办公室呢,要是真的退休了,别忘了回来收拾东西。”
宋恂与对方道了谢,便往公共汽车站走。
心里也不由犯嘀咕,上个月两人还在附近的小饭馆喝过一顿酒呢,这老爷子还关心了他们南湾申请开放进出口贸易权的进展。
难不成真的生病了?
不然哪会请这么久的假……
宋恂跳上公共汽车,前往锅炉厂家属院。
可惜,不但没找到老袁,还吃了一个闭门羹。
连袁梅和孙阿姨也不在家。
他敲门的声音引来了隔壁住户的关注,从隔壁门内走出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娘,打量着宋恂问:“你找谁?”
“我找四号门的老袁。”
“不用敲了,屋里没人。他们家已经搬走了!”大娘将门帘子一甩,就想关门回屋。
宋恂忙将人喊住问:“大娘,请问他们家搬去哪里了?”
从老花镜的边框外将他仔细审视了一番,大娘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问:“你跟他们家是什么关系?”
“我是老袁的朋友。”
“到底是老袁的朋友还是小袁的朋友?”大娘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信,“老袁都多大岁数了……”
宋恂只好说:“我跟老袁的闺女袁梅也认识。”
“人家搬走了,哪会告诉我们搬去了哪里,你既然是小袁朋友,就找她本人问去!”
说完便将门帘子重新放下,“嘭”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宋恂:“……”
看来只能抽空去正阳厂问问袁梅了。
*
宋恂跑了一趟省城出差,却并没带回什么好消息,对于这个结果大家似乎并不意外。
裴文奎听说了以后,也只是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不过,我这两天得到消息,地区那边换了新书记以后,好像也想开展对外贸易,申请进出口贸易权了。地区的牌子响亮,要是那边能申请下来,咱们也能跟着受益。”
“这是好事啊!要是地区真能在前面打头阵,就能给咱们剩下不少麻烦了!那咱们就做两手准备,如果地区那边也没消息,我会在年前再去省城跑一趟。”
裴文奎笑了笑说:“这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反正买渔轮的事一时半刻也没什么眉目,咱们继续等消息吧。”
除了被动等待,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即便省里通过了,还有更上一级的那一环呢。
开放进出口贸易权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宋恂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批阅这两天积压的文件。
国内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些外宾也不是没眼色非得在特殊时期来参观访问的。
所以,这几个月外事办没什么接待任务,基本是放养状态。
反而是群众工作办公室和档案室忙了起来。
从上个月起,各种举报信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每天都能装出一箱子信件。群工办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这些信根本无法及时处理。宋恂便只能将外事办的人手补充进去帮忙。
有几个女同志比较感性,看举报信像看话本小说似的,废寝忘食,偶尔还能看湿了眼眶。
而档案室最近也人满为患。
县里刚出台了针对退职民办教师的补助政策,一石激起千层浪,数百名民办教师聚集到县委大院查档。
宋恂坐在办公室里,还能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
而吴科学就是在这时被齐麟带进来的。
“来找你一趟真是不容易啊,门卫那大爷比我们街道的大妈盘问得还仔细!”吴科学坐到宋恂对面,抄起桌上的茶缸子就猛灌了两口。
“最近在给民办教师查档,都在门卫那里登记,估计是把你当成民办教师了。”宋恂又给他续了点水问,“什么事不能去我家里说,还非得找到单位来?”
吴科学还是头一回来他的办公室,打量了一圈觉得没什么稀奇,便说:“有个好事,先跟你说说,暂时别让你媳妇知道!”
宋恂无语脸:“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事。”
“真是好事!”吴科学眯缝着眼睛说,“就我们在先锋路上的那套小二楼,被政府收回了,上个礼拜就通知,让我们另找办公地点。”
“都无家可归了,这也能算是好事?”
吴科学两口子是住在那栋带露台的小二楼里面的。
“哎,你听我继续说嘛。”吴科学的小眼睛里透着精光,“毫无预兆地就让我们搬家走人,连声招呼都不提前打,那我们肯定不乐意呀,所以我就跑去街道,问了具体情况。你猜怎么着?”
宋恂对他设置的悬念不感兴趣,作出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
吴科学自问自答:“先锋路上目前只有两个单位被通知撤离空出房子,一处是我们这栋,另一处就是在我们隔壁的邮电所。听说是这两栋房子原来的房主在月初被解放了,原本被收走的房产自然也得还给人家。”
“那你们找到新住处没有?”
“找到了,哎呀,这个不是重点!”吴科学直起身凑近他说,“办公用品搬走以后,我回先锋路去做收尾工作的时候,见到那个房主了!四十多岁就一脸褶子,他们家只剩他一个了!”
宋恂叹口气:“自己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也是难受。”
“谁说不是呢,”吴科学低声道,“所以那个房主想把房子卖了,离开海浦搬去其他地方!”
“他家不是只剩他一个了吗?其他城市还有亲戚?”
“我怀疑他可能是想出国,能在那条街上有房子的,多少得有点海外关系吧?以前先锋路可是叫万国路的。”
宋恂听他绕着圈子说了一大通,又提前说了不想让项小羽知道这件事,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跟我借钱买那栋先锋路上的房子?”
“不是不是!我是来问问你想不想买那种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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