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以项小羽和方芳的关系,宋恂代表她来参加婚礼时,应该去女方那边帮忙。
不过,人家方芳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嫂子,堂亲表亲能凑够一个排,观礼的队伍实在是壮观。
而刘焕阳这边,亲兄弟一个没有,除了父母叔婶和一个堂弟,其余能帮忙的都是朋友同学。
此种情形多少让宋恂有些物伤其类之感。想当初他结婚的时候,项家院子里站了满满一院子项姓兄弟,那个场景恐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于是,当这对新人在食堂走完婚礼流程后,宋恂加入了男方那边,帮刘焕阳招待客人。
最主要的是,他酒量是真挺不错,整个喜宴走下来,替刘焕阳挡了不少酒。
让刘焕阳能够头脑清醒地走进洞房。
帮忙将宾客送走后,宋恂把照相机塞进棉袄口袋,也要告辞离开了。
“宋哥,今天多谢你帮忙了。”刘焕阳感激道,“头一回办婚礼,手忙脚乱的,多亏大家帮衬。”
宋恂无所谓地摆摆手,对方才二十岁,在他心里与项小羽一样,还小着呢。
方芳将一个很大的油纸包递给他,“我让大师傅留了一份红烧肉,还有些喜糖什么的,你带回去给小羽吃吧。”
“那就谢了。没能来参加你的婚礼,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家噘着嘴不高兴呢。”宋恂没客气,想了想又说,“上午我来得早,碰见了一位姓袁的老爷子来参加婚礼,不过他没等到婚礼开始就离开了。”
刘焕阳看向媳妇问:“是你娘家那边请的客人吗?”
今天来的人太多,方芳也不太确定,忙问:“那老爷子多大年纪?”
“六十来岁吧。”
方芳也没什么印象,从布包里找出刚被赵主任递过来的喜簿,翻开第一页,用手指一个一个往下数,看到最后一排时,才发现一个登记为“老袁”的名字。
“这个老袁随了五十块。”她小声说。
五十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两月的工资了,即便是很近的亲戚关系,也没有随这么多的,随个五块十块就到顶了。
刘焕阳皱眉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许久后摇了摇头。
宋恂听媳妇提过一嘴刘焕阳姥爷的事,知道对方在市里当过副市长。他原还想着会不会是那老爷子,不过,看这夫妻俩的反应又不太像。
他将情况告知以后便让新婚夫妻留步,告辞离开了。
从县城一路辗转到家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堂屋里这会儿正热闹。
秀云坐在项小羽和宋悦对面,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三人捂着肚子嘎嘎笑。
宋悦是个被孟团长培养得极有艺术气质的小姑娘,这会儿却也被逗得前仰后合,没什么形象地发出嘎嘎的鸭子笑。
“笑什么呢,这么热闹?”宋恂从外面进来,将拎着的红烧肉放到饭桌上,对秀云邀请道,“今天留下吃晚饭吧,我刚从喜宴上带了喜糖和红烧肉回来,是县制衣厂的万师傅做的。”
秀云刚刚还在放肆大笑呢,此刻见到了突然进门的宋恂,就像去同学家玩耍,却突然遇上了下班回家的同学家长似的,立马收了脸上的笑,有些拘谨地打声招呼。
秀云与宋恂客气地寒暄几句,给项小羽使个眼色,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宋恂莫名其妙地问:“我很吓人吗?”
不至于将人吓跑了吧?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自打他们结婚以后,项小羽那些小姐妹几乎从不在他在家时,上门找她玩,即便找人,也是去她娘家那边。
“要是在家呆得无聊,可以把你的朋友们都招呼到家里来玩。”宋恂特意叮嘱一句。
项小羽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起,笑盈盈地点头说“知道啦”,又赶忙问他婚礼上的见闻。
她这会儿心里想的是,就算她邀请,人家也未必会来。
宋恂比她们大好几岁,又是个城里的文化人,大家都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嘻嘻哈哈。
何况他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干部了,普通社员见到上面下来的领导还是有些拘谨的。
而且人家不来做客,跟她本身也有些关系。当了播音员以后,她的业余时间不是在提高业务能力,就是跟小宋哥腻在一起,每天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如果小姐妹不来找她,她平时根本想不起来找人家玩,顶多能在周末聚一聚。
不过她不打算给他絮叨这些,转而说起了秀云今天上门的原因。
“咱们队里今年有两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工业师范学院的。秀云想报名试试,她问我想不想去。”
宋恂坐过去,瞟一眼她的肚子问:“什么时候开学?”
“开春的时候。”项小羽摇头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上大学呀,再说我在广播电台干得挺好的,不想转行。”
让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去上学,宋恂确实不太放心,只好遗憾地说:“下次吧,下次再有推荐名额,咱们就争取一下。”
这两年他们生产队的推荐名额还挺多的,算上这次的,已经有三个了。
项小羽笑着说“好”。
她对这个工业学院的名额并不动心,相比于当一名工程师或者教师,她更热爱播音事业。
不过,倒是可以让二哥去争取一下。
这次推荐对学历要求不高,没上过高中也可以报名。
她二哥最近为了当上那个农机门市部的售货员,已经熬出黑眼圈了。
这个工业师范学院其实还挺适合他的。
所以,次日下班以后,听说队里将工农兵大学生的报名条件张贴到了代销点以后,她就拉着宋悦去了公告栏。
正是傍晚下工时间,公告栏前面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社员。
大多数是想给孩子报名的贫下中农,其余的则是知青。
见到这么多人,宋悦死死拉着人,不让她往里面挤。
“嫂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问问项队长也是一样的。”
项小羽:“……”
对哦,可以问她爹。
“来都来了,再看看吧。”
两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往里面张望,忽听身侧有人问:“小羽,你也想报名去读工农兵大学?”
项小羽没回答,只笑眯眯地回问:“李厂长,你也想去呀?”
“我不去,只是路过的。”李英英摇头。
项小羽扶着腰点点头,继续抻着脖子往告示栏张望。
犹豫片刻后,李英英劝道:“其实工农兵大学生普遍学历都很低,教学质量也很一般,你现在的播音工作挺好的,工农兵大学生毕业以后,分配的工作不一定有你现在的工作好。”
项小羽收回视线,诧异道:“李厂长你懂的好多啊,工农兵大学生再怎么说也是大学生,不会比高中生差吧?”
“反正没有想象中好就是了。”李英英含混道。
“嗯,我挺着肚子没办法去上学,我是想帮二哥看看的。”
李英英没再说什么,在她明显突起的肚子上瞄了几眼后,冲她点点头便错身离开了。
李英英看不上这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但是队里的年轻人们,为了这两个推荐名额却险些抢破了头。
队里这几天一直没消停过,几个大队干部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就连宋恂这个跟此事沾不上半点边的公社干部,也被人求上了门来。
项远洋听了妹妹的建议后,也对这个工业学院的上学名额动了心,他在机械厂干了一年,太知道工程师和普通工人的区别了。
何况即便当不上工程师,大学毕业以后也是个国家干部,能捧上铁饭碗。
不过,项队长却拒绝给项远洋报名。
“贾支书的姑爷也报名了,而且大家是比较倾向于让他去上大学的。”
“他弱得跟个小鸡崽似的,平时也没为队里做出什么突出贡献,凭什么他能去我就不能去?”项远洋不太服气。
“他是咱们村小的老师,而且已经跟桂花结婚生娃了,算是在咱们队里扎了根的知青,他大学毕业以后还是要分配回生产队的。要是能给村小培养一名大学生老师,对咱们队里的所有娃娃都有好处。”
项远洋“啧”了一声,“不是有两个名额嘛,他去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能因为他报了名,我就不能报名吧?大队干部还讲不讲道理?”
这爷俩在家里吵得凶,项家的其他人都在旁边围观,没人敢插话。
“徐知青是贾支书的女婿,你是我的儿子,要是真的推荐你们俩都去上大学,让其他社员怎么想?感情队里有什么好事,就只能由大队干部瓜分?其他社员就一点好处也沾不着?”
项英雄虽然心里可惜,但他是队长,必须得注意影响。
让徐知青去上学还说得过去,可是让他家二小子去,就有些牵强。
这件事肯定是办不成的,所以干脆也不要报名添乱了。
项远洋沉默半晌,最后拎起桌子上的那一沓农机产品清单回屋了。
“有你这么个队长老子,可真是马粪表面光,里面一包糠,啥实在好处也占不到。”他将房门摔得哐哐响,“都说贾支书是假正经,喜欢发扬风格,但你看人家在大事上啥时候发扬过风格?怎么每次都是你发扬风格呢?”
项英雄被亲儿子挤兑得脸上无光,耿直道:“队里盯上这个名额的有五六十人,其中好几个高中生是贫下中农的孩子。你平时表现得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哪怕没有我这个队长爹拦着你的路,这个名额也落不到你头上!”
项家父子针尖对麦芒地大吵了一架,最终项远洋还是没能报名,重新将心思放回了应聘售货员上。
推荐大学生的事拖不得,春节之前就得将名单报上去。不过这次报名的人数实在太多了,筛下去一些条件一般的,也还有十来个候选人。队里的干部们开会商量,干脆让所有社员投票推荐得了,省得有人在背地里说小话。
然而,不等大队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队里就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知青苏瑾舍身跳进化粪池,救上来两个不小心掉进化粪池的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全生产队的人都被惊掉了下巴……
苏瑾是啥人?
生产队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平时一直打扮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这次居然为了救两个农村娃,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化粪池?
其实被她救上来的两个孩子不是什么听话孩子。六七岁的皮小子,当时正拿着“大地雷公”鞭炮往化粪池里扔着玩,不过到底还是年纪小,往里面扔鞭炮的时候用力过猛,连人带鞭炮一起掉了进去。
当时已经下工了,化粪池附近没什么人。要不是苏瑾干活慢下工晚,又在回家的路上正好听到了呼救声,这两个娃就彻底交代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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