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种。
随流星进入这个秘境,一切恶果的开端。
他本来就该是天生坏蛋。
*
天上滑落的流星不是善因,是一切恶果的开端。
那流星里有一颗邪种,从空间缝隙无意掉落秘境中。
所谓邪种,由邪道大能以元精淬炼出来,能诱发人心中的恶念。
邪种长成也需要以恶念为食。
这颗邪种仍在休眠状态,但也无形之中开始散发他的力量。
菱花城中,恶念丛生。
邪种在混乱和欲望中迅速长大。
愿力汇萃之处是整个愿力海的内核,这里本来无法诞生神祇。愿力能诞生的神祇少之又少,可能千百万年也无法诞生神志——这团孕育中的神祇无法及时诞生神志,就会在邪种苏醒后就被它吞掉,成为邪种的口粮。
但世间世事,阴差阳错。
大祭坛上,老大夫空青赴死。
他的死看似毫无用处,既没有唤醒狂热信徒的神祇,也没能阻拦血腥祭祀的发生。
但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死时,那浩大而纯粹的愿力进入愿力海。
神祇的意识在他的那副铮铮正骨上诞生,原本应该和他力量一样混沌邪恶的意识变得天性良善。
新诞生的神,尽管什么都不知道,但凭借本能,懵懂而坚决地用自己一半的力量将即将苏醒的邪种牢牢镇压。
一晃就是这些年。
可是——
他虽然镇压住了邪种。
但他那一半力量也为邪种所牵制。
……近来,他越来越弱,这邪种越来越强。
如若那一场血腥祭礼真的成功,那汇集的恶念和邪愿必然会加强邪种的力量——一旦它彻底苏醒,它将吞噬一切并将全部力量反馈于本体。
要解决菱花城的事——小白骨知道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他把邪种吞掉,然后……自我了断。
这样……这满城的邪煞污浊就将一扫而尽。
菱花城堕化的信徒也会失去作祟的力量。
小白骨想——他本该是天生坏蛋,他从前也助长坏人做坏事,不过他从前既不知悲欢、也不知善恶是非好与坏,更不曾在乎自己的存在,不曾思索过自己,但他现在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他想是白色的,像他骨头那样真真切切的白,像姜缓白金光的白,而不是那污浊漆黑的黑团团。
他可以变得很好。
姜缓相信他。
他也……相信自己。
小白骨抽离了骨头,恢复了他的本体。
——一团黑糊糊。
似雾非雾,似气非气。
这黑团团猛然扩大,就像张开了大嘴,将那粒种子吞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愿力海都开始剧烈的动荡,阵阵狂澜冲荡四方,疯卷的愿力形成一个偌大漩涡急剧飞旋,漩涡中央是那黑团团,一会儿缩小一会儿变大,似乎有什么在其中疯狂的冲撞、撕裂。
小白骨好痛。
那邪种一直休眠,将将又要苏醒,大约是察觉到了危机,本能的开始挣扎起来。
小白骨感觉自己的神志都像被密密麻麻的小刀反复刺扎着,他的本源在被侵蚀。
小白骨拼命压制住那粒邪种。
……
漆黑的河水发出巨雷般的咆哮,狂暴得就像底下囚禁了恶魔,恶魔试图逃脱。
姜缓的剑锋所止,已全然是堆叠的骸骨。
这满城的妖魔都在朝大祭坛涌来,触目都是狂暴而毫无理智的邪魔,爬在地上,攀在建筑上,飞在空中……望不到边,很快更多的邪魔冲了上来。
他抬眸,只一个眼神,本应该完全没有畏惧这种感情的邪魔不由停滞了动作。
他撑着剑,随手又往嘴里倒了一把灵丹。
还好,他这番下山,师兄把灵药配得齐全,不然还经不住他这么个磕法。
白衣染血,姜缓估摸着自己体内的灵力。
他身上的伤口倒无妨碍,麻烦的是这灵力,他虽是三境修士,但体内灵力比得上四境巅峰的真君,所以他才能坚持许久……但之前破镜中城他一波开大,又进愿力海飘了一路,体内灵力少说也耗去了一大半。
在山洞时他修养了一段时日,只是菱花城灵力污浊,他也就恢复了一半多。
灵力亏空,全靠磕药。
邪魔顿了一会儿已是极限,迅猛的又扑了上来。
一个看似平缓的剑花,逼上前的一圈邪魔又被扫平。
无止境的邪魔。
姜缓喘了口气。
更麻烦的是——邪魔正在变强。
他心里更担心小白骨。
那邪种在拼力一搏?
十二州少说千年没有邪种出世了,世人几乎已无人知晓,姜缓在千重山里没事就爱看些书,他又得天独厚有这么一双眼睛,寻见了一丝蛛丝马迹。
他本来还未确定,但看那小白骨的真容,他就知道了菱花城里作祟的不是这位“邪神”,而是——不止有恶人,还有……邪种。
邪种能催发人心中恶念、以恶念为食。与“邪神”是抢食的竞争关系。
谁能想到是邪神镇压住了邪种。
而邪神与它朝夕相处,邪神的本源却未受污染。
说到底,人心有恶,才会被催发。
邪神向善,就不会被影响。
自然人心是复杂的,未必是全然是白,但想和做是不一样的。有恶念和行恶事并不是因果关系。
这满城大半邪魔,仍然还有“人”尚存,并未跟着满城一起堕落为邪魔,仍然在苦苦挣扎着自己心中的善念。
他们心中没有恶意吗?
有。
只是不为耳。
姜缓一跃而起,剑锋一片光幕。
在蜂拥而上的邪魔的间隙,他看见了远处。
是空青。
空青正和菱花城的人一起拼命反抗。
*
空青睡了好久,才一梦初醒。
世事无常。
他来不及回望他那潦草一生,惦记着姜缓和佛子。
镜灵想拦他,“你神魂不稳,跑去也没用!”
空青看着这面镜子,“多谢你。但我必须去。”
单薄清隽的少年人说这话的神情和多年前老大夫空青相重合。
老大夫空青也是这样说的:“人有必为之事,也有不为之事,此乃老夫必为之事!”斩钉截铁。
“菱花城,是我的家园,我不能让别人替我拼命。此乃我必为之事!”
“你会死!”镜先生默然片刻,他最畏惧的是死亡。
空青和老大夫的回答仍是一样:“固所愿也。”
空青坚决地往菱花城赶去。
十数年邪祟丛生,菱花城陷落于邪魔之手。
但仍然有那么一撮人——或许是尽可能伪装自己,又或许是两眼不闻窗外事、含糊过日,又或许是坚持不懈的试图拯救城市,又或许是隐秘行动着、帮助他人……他们有的怯懦、有的悲观、有的坚强……在无边阴翳下,他们皆固守着一点善念,不曾同流合污,更未曾因为世事艰难污浊而随之堕入深渊。
这样……已足够称之为勇气。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
城中都听见了大祭坛的动静。
一扇扇封闭的院门渐渐的露了条缝。
原本以为回不来的祭品竟然回来了。
“你们……”
“你们——”
家里人泪如雨下。
这次的八十一个祭品都是青年人,年岁不大,记忆里菱花城一直是这模样。好死不如赖活着,长辈们说。但这一刻,他们心里又升腾起那股被压抑的火焰。
“你们要去做什么?”
年轻的祭品拿好了刀,“奶奶,我要去搏一搏。”
“你要拿什么去搏?奶只有你一人了!”
“那砍了神像的小孩尚且在搏,我也要为我们的未来搏一搏!”
……
“爹!我和勇哥一起决定了!”
“我不想当什么祭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人去当祭品了!”
……
“等我回来!”
……
家家户户,逐渐的,只有那几个人领头,走过一条长街,变成了十数人,走过下一个街口,就变成了百数人。
他们汇聚在一起,仍旧是畏惧的、胆怯的……但他们已然决定要搏一搏。
勇气点燃了勇气。
空青赶到时就看见这样一幕。
他的心脏猛然跳动。
他曾经希望——这座懒惰、逐步倾颓的城市有信仰就好了,有信仰就能有希望。
他死在祭坛上也没有等到。
现在他等到了。
空青也同那握着锄头手都在发抖的人们一起汇入到这洪流里。
……
有火在燃起。
人们心知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采用火攻。
明明煌煌的火焰照亮了城市。
姜缓一片横扫,荡平一圈邪魔后。
他停在空中,看见那一丝一缕纯白的愿力,由少汇聚为多,最终汇成了一条银白的河流,灌入到那漆黑的愿力海之中。
黑色转瞬侵吞了白色,仍旧是黑漆漆的。
银白的河流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浩荡——就像是走出封闭的院门,走上街头的人们一样越来越多。
黑海中出现了一点白,那点白在扩大。
*
小白骨已经决定同归于尽。
邪种在疯狂的挣扎,阻拦他的行动。
黑团团努力压制,但他好像高估自己了……
忽然,一丝白线,随即更多的白色愿力灌入了愿力海。
小白骨几乎立时发现了邪种在变弱。
它呆呆看着这常年不变、漆黑晦暗的愿力海中一道道白色的纹路,就像墨水中被倒入了奶——姜缓喜欢喝奶。
这短短一些时日在他记忆里一幕幕都生动的不像话。
它忍住不去想姜缓。
他又想,这是谁的愿力?
他知道。
和邪愿一样,来自于人。
邪愿恶念,善愿善念。
小白骨想他现在的感觉也叫做——震撼。
他明白了。
他心里再无旁物,专心致志——他已经做好了自我了断的准备,
*
邪魔太多了。
仿佛无止境。
普通的人如何能抗衡这已经脱下人的身份的邪魔。
邪魔的血是腥臭的,一滩黑泥般的,人的血是红的。
战线被撕开一条口,空青扶住一名受伤的战士,只听见破空一声——他回头。
镜先生挡在他前面。
镜灵看他的主人。
他陪伴他将近百年是明白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的。
他本来就是个傻子。
失去记忆时也像个傻子。
镜先生暗自咬牙,他的面前形成一面宝镜,宝镜变大,罩住了这一圈的人——光芒闪烁将所有攻击反弹回去。
“镜……”
镜先生扭头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掀起嘴唇回答:“固所愿也。”
人们很快又振作起来,畏惧和担心纠结在一团,他们看见这面菱花镜,又想起他们的菱花镜——他们想起了长辈们的祝福和小辈们无所依的未来。
他们得搏一搏。
他们看见远处祭坛上的剑光,鼓足勇气重新结成了新的战线。
宝镜的光辉笼罩在他们身上。
他们将武器对准了邪魔。
无止境般的邪魔,但他们都知道这邪魔终会被杀尽的。
就像光终将照亮菱花城漫漫的长夜。
菱花镜将明。
……
姜缓提着剑,表情一变。
他看了眼远方。
又看着那虚空中的愿力海。
小白骨……
他将喉头上涌的血强行压下去。
他身上已经有许多细碎的伤口,雪白的衣袍已经被血染红。
姜缓随手将最后一瓶灵丹吞完,将灵瓶一扔——仍带婴儿肥的小脸一片肃穆,雪白的长剑悬浮在他的身前,乱风将乌发吹乱,不知何时,他的发带又断了,三千青丝飘动,他的周身荡起一圈劲气。
暂无妖魔可以靠近,又或许说妖魔的直觉在抗拒靠近。
风满衣袍,衣袍上的血痕就像欲飞的凤凰。
姜缓忽然了悟了。
他是极具有天赋的剑修。
姜缓用剑一直很顺畅,万仞宗的宗主评价说他有一颗剑心。
剑心,道心什么的……医圣还说他有仁心呢。
他就那么一颗心。
他挥剑是从心,炼药结阵也是从心罢了。
他合上双眼,伴身灵剑发出一声长鸣。
像四处散射的剑气又斩断一圈妖兽。
他的周围更空荡了。
太阳有少阴,太阴有少阳——所谓阴阳相生。
他双手交合出太极阴阳的虚影逐渐形成。
善亦有恶。恶亦有善。
善恶并非全然对立。
然,善恶仍是全然对立。
天地愿力和念力都在旋转。
姜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眸里,澄明天然,道韵流转。
天地之间,随他而动。
他向天道借力。
向世间大善借力。
巨大的阴阳随之形成。
……
沉沉伟力压下,就像天道至正至纯之力。
所有邪魔被镇压于地。
空青看见了。
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太极阴阳中,姜缓握住了他的剑。
这一剑很缓慢,又有天地之威势。
他的心神空明澄澈。
乌发白衣,犹显稚嫩的少年人已经可见后来的风采——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修道者修心。
用剑者从心。
他的心之所向是——
他要斩断这祭坛,斩开这座邪城,斩去这无尽邪魔。
他还要斩开这愿力海。
他的剑是荡平污秽和邪恶,是要昭昭天地之光!
……
只有这一剑。
黑暗在散退,无数邪魔在这煌煌的白光中散成了碎片,又很快成为灰烟,消散在这天地光明中。
万丈的光柔和的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仍然仰着头。
终于看见了盘桓在整座城市上空的无边黑海。
巨大的漩涡中,黑白相间,转瞬,剑光照耀,黑海在被迅速的蒸发。
漆黑的愿海就像被光融化了一般,只有白色的愿力仍旧辉映着剑光。
漩涡最中心。
黑团团呆愣的透过消散的黑雾看见了姜缓。
这是第三次。
姜缓第三次掀开了他的黑纱。
“……姜缓。”
黑团团——不应该再叫黑团团了,丝丝缕缕,他褪去了外面一层的黑雾,露出了内里的洁白。
他是白的。
他的本源一直是白的。
“……姜缓,我是白的?”
姜缓回答:“你一直是。”
……
姜缓再也支撑不住。
从空中坠落下去。
“姜缓!!”
*
空青也看见了他的坠落。
他匆忙上前,却听见一声咔嚓声。
他停住脚步,看向镜子。
镜先生看着他。
镜子一直在庇护着大家,一次次反射、阻挡邪魔的攻击。
镜子碎了。
镜先生仍旧是平静的,“固我所愿也。”
空青眼睁睁看着镜子破碎,镜先生随之消散。
他怔怔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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