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被她摘下半边，因为怕被人认出，只是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她右耳，隔绝开右侧喧闹人群。
小姑娘说这话时微微抬眼，能看清漆黑瞳仁的轮廓线，眼尾缓缓抖动时，睫毛也在跟着轻颤。
“是有点这个意思。”男人喉结滚动着，“怎么说，能泡吗。”
她撑着脸颊的手收回，想了想，又靠在椅背上。
“还是算了吧，我很难追的。”今雨长叹一声，诚恳道，“网恋被骗三十块，从此封心不再爱。”
那天的电影最终没有看成，得益于江束毫无经验的情人节约会，二人喝完咖啡，就打道回府了。
回程的车上，今雨动不动就转头瞟他。
车内沉默一路的低气压终于被他敲碎一个小角，江束道：“一直看我干什么？”
“我担心啊，”今雨吸了口刚买的珍珠奶茶，天真无邪又欠嗖嗖地问，“队长，你被我拒绝，不会哭吧？”
当然，也得益于她没个人样的输出，接下来的一整晚，江束都没再说话。
余下的几天，队员们也都一致地发现——
队长最近心情不好，脾气很差，别惹。
那天晚上，大家混完各自直播间的市场，起身去睡觉，今雨在位置上坐了会儿，等他们都走了，这才看向仍旧点击着电脑操作的江束。
她小心翼翼扯下半边耳机：“你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事，”江束扬了扬下巴，示意，“把我送你的挚爱玫瑰领了。”
“我没这个习惯啊，每天开背包好麻烦。”
今雨鼠标一点开，他送的礼物立刻密密麻麻地弹出来，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加亲密值的道具若干、稀奇古怪的从游戏很早就开始的珍稀道具若干、够她用到十年以后的兑换储值卡，以及……全商城的，她没有的，所有皮肤。
“你送这么多干嘛啊？”今雨反应过来，立刻想去点取消，可惜一键领取已经开启，这会儿跟ppt一样提示框一个接一个地跳，根本关不掉。
江束：“你就算关了东西也送出去了，退不回来的。”
她目光逐渐涣散，听着游戏里一条接一条的音效，心也跟着一寸寸往下掉，漫长的时间过后，终于等到领完，今雨跟抽空了力气一样，无望地趴在手臂上。
“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她说，“按理来说我应该还你，但是你买这么多我怎么还啊？”
她还得起吗？总不能打个欠条吧？
江束问她：“为什么不能要？”
“不接受跟自己告过白且现在没关系的人的礼物，这不是常识吗，”她沮丧地说，“你能不能跟官方说撤回啊。你面子这么大，说一下没事吧？”
江束看她半晌，不知怎么，忽而笑了。
今雨有气无力：“你笑什么，这么多天都没笑，就嘲讽我是吧。”
“答应做我女朋友就能接受了的意思？”
今雨：“……”
她本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来个“那你当我女朋友”的绑架，但江束启了唇，却是说——
“谁说不能收了？你收着吧，没有条件，不用你还，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顿了顿，似乎为了缓解她的心理压力，他道，“——就当我是你的舔狗。”
今雨：？
谁家舔狗暧昧期还没开始就先给别人花大几十万啊？你是舔狗还是冤大头？
这直接导致了第二天晚上，训练赛结束后，大家随便玩时，今雨挑了个自己之前没怎么玩过的英雄，系统直接默认到了新买的那款皮肤——也就是江束送的。
她切回原始皮肤，结果被他看了个正着。
江束：“用那个。”
“不行，我不要。”
二人当场展开鼠标争夺战，最终江束以碾压性优势获胜，鼠标回到手上的第0.1秒，今雨立刻想切换，但已经来不及。
锁了。
“……”
一旁阿修小声：“他们俩在干嘛？”
冷茶：“不知道，拔河？”
刚进加载页面，阿修就开始喊：“我靠！小今你发财了？怎么突然氪到这么高的等级了？还是全皮肤？”
今雨不知道怎么说，抿了下唇，倒是江束在一旁懒懒一扬下巴，回：“舔狗给她买的。”
“……”
阿修立刻兴奋起来：“你还会养鱼？！哈哈哈哈哈！”
冷茶也跟着笑起来，加载的中途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险些乐死。
显示器后面一直没说话的今雨，这会儿忽然正色，坐直了身子。
“别笑了，不是舔狗，”她认真地说，“喜欢想喜欢的人，所以不能叫舔狗，我不喜欢这种侮辱性词汇。这个也不是舔狗给我充的，就是朋友充错了，我到时候会还的。”
江束闻言抬头，稍怔。
很奇怪，心脏像被猫挠了一下。
她好像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挺……有原则，有想法，尊重别人的一小姑娘。
意识到江束不同以往的目光，今雨愣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有些面红耳赤地找补：“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我。”
很快，江束屏幕亮了下，是她发过来的私聊。
Ray：【你别理解错了，没有说支持你继续给我花很多钱的意思。我只是单纯不是很喜欢别人形容争取喜欢的人是舔狗，但是也不是说心安理得享受你给我这些，你以后还是别给我……】
江束：【你很喜欢随便说点什么给自己发散一大堆？】
【……】
他说：【我没这么想过。】
【游戏开了，这把对面压制你，你尽量别正面，我过会来帮你抓。】
……
今雨懵懵抬头，加载页面，刚开局两秒。
还好这把是娱乐局，打起来心态轻松，毕竟一直按训练和比赛来打，很容易调节失衡。
对面的英雄技能天然克制她的，她又不是很熟，但好在上手快会分析，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只是她前期比对面弱一点，再走位引诱配合江束，很快把对面这一路直接杀穿，后期发育起来，对面看到她都绕道走。
一波团战，她轻松获取三个人头，这把绝对碾压获胜，她是MVP。
今雨觉得顺，但又觉得不该这么顺，保存了回放想看自己是MVP的原因，才发现他一直在保护自己。
前期他帮自己抓，人头都是给的她，等她后面发育起来，已经很能扛伤了，但是最后一波团战，对面放大的瞬间，他居然……闪现帮她挡了。
那反应快到是第一瞬间的下意识，而他分明是最脆的ADC。
应该是她帮他挡大招才对啊。
今雨反复确认了三遍，一时间僵在当场，甚至都忘了按暂停，视频继续往后播也浑然未觉。
他，血量最薄的ADC，在帮她，全队血最厚的人，扛100%的伤害。
怪不得这局她一次都没死。
很显然江束并不打算邀功，已经摘了耳机回房间睡觉了，如同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很普通的比赛，做了最普通的事情。
今雨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嗓子口发痒却找不到具体原因，只好说服自己，他也很强，帮她挡也计算好了伤害，没有死，没有影响输出，她干嘛啊，不就是没被人挡过大吗……反应这么大很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哎……
但睡前又盖着被子迷迷糊糊地想，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人觉得她是需要保护的。
这是她第一次，即使强大到可以站在所有人面前，也还是有人在第一时间，挡在她前面。
睡前没想明白，第二天起床吃饭的时候，今雨又在想。
她想得出神，连早餐豆浆拿成牛奶了都没发觉，江束知道她不爱喝牛奶，于是在她对面叩了叩桌子：“在想什么？”
今雨骤然回神：“……”
男人把自己手里的豆浆跟她手边的调了个包，“说说？”
她张了嘴，正要说，又觉得在他面前说他的事那不是还挺难为情的？于是轻咳一声，偏开眼睛没搭理：“女孩子的心事，说了你这种老男人也不会懂。”
“……”
“我？老？”
江束凑近，“你说说看，我哪儿老？”
阿修在一旁搭腔：“就是就是，我们队长年纪轻轻红遍大江南北，又有颜又有钱，妥妥的钻石王老五——”
触及到敏感字眼，江束：“你给我闭嘴。”
阿修：TAT
不就是不小心说错话了！至于吗！
江束重新把头转回来，今雨猝不及防和他鼻尖相对，大概刚看过阿修，他没控制好距离，这会儿凑近了，她才看到他皮肤也是真好，一点儿皱纹都没有，怪不得之前电竞综艺的时候，说是好几个女明星都在追，真是红颜祸水。
今雨不太自然地推开他，“比我大七八岁不就是老吗。”
冷茶在旁边掐着嗓子贩剑：“老了好，年纪大的会疼人呀。”
最后全部被江束用眼神警告到消音，老老实实回位置上了。
今雨吃得慢，等她到位置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开电脑了。
阿修和冷茶在设置后台，江束的目光停留在某个页面，神色再度冷峻。
今雨今天依然在研究这些东西有没有退回去的可能，她现在已经放弃明路，转而寻求一些bug，就算不能退给游戏公司，退到他背包里也行啊。
结果一进自己背包，率先弹出今天的挚爱玫瑰，赠送人队长。
“……”
怎么每天都送啊？就这么多钱没地方花吗？
她无言抬头，余光却看到他神色缓和几分，沉默几秒，今雨不太确信地想——
他前几天脸那么臭，不会就是因为自己没领他的挚爱玫瑰吧？
18.
周五，熬了一整晚训练，今雨没顶过去，来不及回房间，电竞椅一放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有意识时，看到挂钟显示正是五点多，浑身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身上披了个毯子，不知道是谁放的。
没睡的冷茶从楼上走下来，还挺精神，只是嘀嘀咕咕说：“又发烧了……”
今雨不想说话，困得很，也不愿意爬楼了，只想窝在这儿睡到十点。
但缓了会儿，还是开口问：“谁发烧了？”
“队长啊，估计上次发烧就没养好，刚在你旁边睡觉，阿修这个傻逼跑去开窗户，然后他又什么都不盖，好像又有点低烧了。”
今雨清醒不少：“在哪啊？”
“我给他扛房间里去了。”
冷茶刚说完，余光瞥见少女很快起身，朝楼梯口走去。
冷茶问：“你起来干嘛去啊？”
停了两秒，她才说：
“……洗脸。”
她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觉不睡，跑到他房门口这儿来。
今雨站在原地发怔，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以及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时——
手机收到条消息。
江束发来的。
——【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少女泄气地推开门，半秒之后又连忙找补道：“我上来洗脸的。”
或许是为了遮掩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她轻咳一声，问：“你现在怎么不抓紧时间休息。”
“被吵醒了，睡不着。”
“听冷茶说你发烧了，”今雨道，“为什么没上楼睡，也不盖个毯子什么的……”
江束：“那毯子不是给你盖了么。”
她问：“就一张啊？”
他笑：“就一张啊。”
像被什么忽然定在原地，今雨启了启唇，没发出声来。
“怎么不睡觉跑我这儿来？”
或许是有些低烧，他说话时，嗓音有些沉哑。
“我来……”今雨停了下，“洗脸的。”
“谁四点半洗脸？”
“我，不行吗？”她不知自己为什么无端心虚，她本身也就是想上来洗脸的，因此站得直了些，企图自己为自己撑腰。
但下一秒，冷茶这个杀千刀的就推开房门，看着她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你是上来看队长了，刚还那么困身子跟黏在椅子上了一样，一听我们队长发烧，立刻就冲上来了，没白疼你！”
……
然后又关上门出去了。
今雨：“……”
她尴尬得恨不得当场去世，一时间盯着门缝，甚至都不敢回头看江束的表情。
终于拧过头和他对视，今雨正要开口说你别误会，只见他挑了下眉：“这么关心我？”
“我没——”
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她没继续说完，而他也没催促。
又安静了好一会儿，他闭上眼呼吸均匀，不知是在和她说还是梦话，声音挺轻，幽幽落在地面上。
“又不喜欢我，这么关心做什么。”说话时，男人喉结徐徐滚动，“不怕我误会？”
——是在和我说话么。她想。
今雨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开口，思虑完成后时间已过去许久，他那边也没一点儿反应，应当是睡着了。
她小声道：“也没不喜欢你。”
明明是很轻的音量，但话音刚落，她就眼睁睁看着一直闭眼的男人——迅速睁开了清明的眼。
今雨：？
江束迅速展开回击：“什么意思。”
她难以置信：“你不是睡着了吗？”
“没睡。”
她瞠然半晌：“你演戏呢？还躺这么久——”
“别转移话题。”
“……”
“我有什么可转移话题的，”她硬着头皮接下去，“我是没有，不喜欢你啊。”
少女嘟囔着：“但有没有喜欢你，我还在——”
“研究当中。”
江束：？
19.
第二天一早，今雨刚下楼，就撞上某人开门出来。
她怀疑他一直在房门口开条缝隙守株待兔。
并肩同行往楼下走的时候，她听见江束问：“研究清楚了么。”
“……”
今雨忍无可忍：“没这么快！”
早餐时，看着江束继续穿一件薄外套，她心说不是刚生完病吗，怎么也不养养。
但万一问他，这人肯定又要开始了，于是她曲线救国，打开了冷茶的对话框：【他完全退烧了吗？已经全好了？】
冷茶正在吃面包，看她发来消息，手忙脚乱地一边吃一边回，收到江束的数落后，这才无辜抬头：“是今雨！她问我你退烧没有！是不是全好了！为什么生完病还把衣服敞那么开不怕又生病吗！？”
今雨：“……”
啊啊啊啊谢谢啊！！！谢谢！！！！你猜我为什么不亲自问他！！！！
泰山压顶，空气陷入她不敢细数的静寂之中，一秒、两秒……
终于，听到他很短促地笑了声，不敢抬头看他脸，今雨像个鸵鸟一样，把瞬间涨红的脸藏在衣领之下。
很快，教练严苛的训练开始，直到傍晚，江束受邀直播又下播后，她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
今雨：“怎么也不庆祝一下？”
江束：“又没女朋友，一个人过了二十多年，有什么好庆祝的？”
“……”
阿修在一旁回她：“这不是有嘛，点了果盘和吃的，队长不爱吃蛋糕就没点，不然你以为今天教练怎么会允许这么多零食在基地啊？”
她放眼一看，这才注意到桌上零食水果很多，另一侧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盒，不少其他战队和江束关系好的选手，也纷纷带着礼物来到基地。
热闹得比过年还像过年。
今雨说：“就我没送啊？”
“没送就没送呗，”阿修说，“队长也不在乎这些。”
“那不行，”今雨随手摸了点什么，碎碎念说，“还是得送……”
她转头，看到不远处的江束正起身，斜靠在柱子上和柏林说着什么，他这会儿换了套衣服，棕白色拼接的羊羔毛，看着就挺暖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呼应她早上说的穿太少……
今雨神游地想着，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早就喜——
想到这儿，一旁的阿修突然靠过来：“小今，你是不是喜——”
关键词被触发，耳边警报拉响，今雨想也没想就立刻坐直反驳道：“啊？不喜欢啊。”
“不喜欢金钱橘吗？怪不得放手上捏那么久也不吃，”阿修夺过她手中的小橘子，“还是第一次见不爱吃金钱橘的，那我吃。”
“……”
她怔忪，为自己过激的反应感到意外和莫名充血，视线中，忽然闪过熟悉的侧脸。
江束挑了下唇角，像是一直在看她这边的动静，这会儿把整个装橘子的盘子端起，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拿走了。”
……喜欢的。
其实是，喜欢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出来，基地里人多，又闹腾了一会儿，她就坐在沙发上心猿意马地看新英雄教程，旁边的人从阿修换成了冷茶。
冷茶跟表演杂技似的，一边抛橘子一边问她：“听说你不爱吃金钱橘？为什么啊？”
今雨：“……剥着手指会黄。”
冷茶：“我就说呢，之前过年基地的金钱橘，你也都吃了啊。”
冷茶跟做任务似的，问完她没一会儿就走了，片刻后，今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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