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除夕只有几天了,邺西城里依然如同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忙碌。特别是纺纱的,织布的作坊,几乎没有停滞这种说法,离得老远,就能听到飞梭来回碰撞拉扯的声音。
一队神策军的精锐,排着整齐的队伍,在邺西城里巡视着,队伍的最后面,有一男一女二人,正在悠闲的聊天,不过举止并不算特别亲密。
“主公,邺西城今年落成,棉纺作坊乃是大头,生产的棉被与棉布,占到了齐国产量的一半以上。若不是邺城挨着漳河,只怕连用水都不够。”
崔泌穿着一件灰黑的棉袄,一点都不显身材,再加上她扎着普通的发带,看起来十分的“中性”。高伯逸看到她这身打扮,就怀疑自己“恶名在外”,对方会担心自己见色起意,对鱼赞下毒手。
“年后还会在这里建一个食品加工的大作坊。哦,食品加工你不懂吧?就是把粮食做成干粮,然后再放到罐子里密封起来,随取随用。”
高伯逸喋喋不休的跟崔泌说了一大通,如果另外一个穿越之人在此,肯定要被他笑死。说了半天,说的不就是最原始的罐头嘛!
“主公,到地方了。”
崔泌指着一块硕大的直立木板说道:“告示栏就在这里,每天都有专人将新告示念出来,早中晚各一次。”
嗯嗯,这不就是“人力广播”嘛,高伯逸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主公前几日吩咐的事情,我也让邺西城里官署做了,今日应该就会贴出来。”
“嗯,做的不错,我们就在这里看看效果如何。”
前些日子,高伯逸让鱼赞悄悄的打理邺西城这边的事情,然后将晋阳鲜卑中某些心思不安分的人,都揪出来宰了。
当然,那份名单到底是怎么来的,鱼赞为什么会对那些人内部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那就不需要过多描述了。毕竟,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穿着绿袍的小官,将一张写满了名字的大纸,贴到了木板上。
“主公,你明明知道晋阳鲜卑军户当中识字的人并不多,为何还要让人将名字写在纸上呢?”崔泌有些不解的问道。
崔泌觉得高伯逸就是在搞事情!
“呵呵,自己不识字,并不代表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也不识字。人总是要有点念想,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哪怕那些念想,永远都只是想想而已。”
听着高伯逸所说的话,崔泌感觉似乎话语里藏着深深的恶意,却又不得其解。正当她思索回味的时候,那个绿袍小官,拿着一个铁皮做的“喇叭”,对着逐渐围过来的人群喊话。
“诸位工友们,大家好!一年辛苦的劳作,朝廷都看在眼里,高都督虽然时常在外御敌于外,但却时刻关注着你们。
他没有把你们当做奴仆,一年之约也快要到了,等年过完,你们就会有新的好出路!”
这位绿袍小官话说完,四周鸦雀无声。既没有人叫好,也没有人来质疑,就好像他在跟一群木头人说话一样。
在这里劳作的晋阳鲜卑军户,也有不少是见过大场面的,甚至还有人曾经在高欢手下当差。你一个绿袍小官说几句客套话,就想把人给唬住,未免太托大了点。
高伯逸和崔泌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要怎么收场。
“做工只是本分,卖力气,赚铜板。可是,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做得不好,有的人偷奸耍滑,有的人勤勤恳恳。平日里,工场里没有太过计较,可是,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看到我身后的纸没有,上面写着名字的人,待会我们会发红纸折的一朵大红花给他。将这朵红花挂在门楣上,除夕夜之前,官府会派人把米面粮油这些东西,送到他们家里!
与此同时,从明年开始,这些人家就不用再继续强制在工场里做工了。他们可以在邺城里自由谋生,甚至,可以加入新组建的禁军!当然,那要经过层层考核!
至于没有发到大红花的人,对不起了,你们还需要在这里再做一年,继续观察。
现在开始,发大红花!”
绿袍小官大手一挥,身后几个神策军士卒,掀开身边放着的几个大木箱,一朵又一朵纸折的红花出现在眼帘。
崔泌忍不住看了高伯逸一眼,有时候她也很好奇,同样是一件事,为什么就是高伯逸的花样尤其的多!明明是给在邺西城做苦力的晋阳鲜卑军户送点米面之类的东西,居然能整出这么多花样来。
他不嫌累么?
“李耀祖!谁是李耀祖,上来领大红花!”
绿袍小官高喊了一句。
在围观群众艳羡的目光中,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壮汉走到木板跟前。绿袍小官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将一朵鲜红鲜红的纸花,交到双手都是老茧的李耀祖手里。
“回去吧,挂门楣上。诸位,收大红花这件事本来是喜庆,但若是有人耍花样,将别人门楣上的花挂在自己家的门楣上,那么”
绿袍小官顿了一下,指着不远处一根立起来高几丈的粗木杆说道:“他们将会被挂在杆子上,以儆效尤。”
话语中带着森森寒意,不由得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打了个抖。
别说,还真有是这么打算的,除夕那天,偷偷把人家门楣上的花偷过来,等拿到奖品之后,再挂回去。
不过很显然,他们是想得太多了点。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中的恶意,邺城周边,都有村子为了避徭役,将户籍中能改的男丁全改为女人,全村两百多女人,十多个男丁,把朝廷和官府当傻子。”
高伯逸若无其事的对崔泌说道。老实说,他还真想看看,到时候会不会真有人挂在这根杆子上。这根杆子本来是作为旗杆,用于跟邺南城传递信号的,若是一面旗子都没有挂过,反而是挂了人上去。
那还真是有几分讽刺。
“王德国!上来领大红花!”
绿袍小官又念了一个名字。
高伯逸明显感觉到四周的人群里一阵阵的骚动。
“你看,这就是很好的示范效应。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对于人心的凝聚,可不是一袋米面可以做到的。”
崔泌微微点头,其实除夕送点礼品什么的,在这年头很普遍。哪怕是邺城中枢过年放假,也会发点东西,甚至是直接发钱。
可以看做是“年终奖”。
只不过,同样的套路,一点点小小的差别,最后造成的结果,就会天差地别。
晋阳鲜卑军户人人都发米面粮油,他们会想:嘿,高伯逸这个怂货,还不得哄着老子?
可一部分干活多的人发,偷奸耍滑的人不发,对比一下子就出来了,本来还算团结的群体,就因为这一点点礼品,给分化了。
没拿到礼品的人,他们会认为是自己偷奸耍滑做事少么?
不,恰恰相反,他们会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受到了歧视,而根本不会好好反省自己做事的态度。其实这也很好理解,他们累死累活的干,得到的报酬,和自己的劳动相比,根本不成正比。
心里怎么会没有怨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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