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响起,将张全从半昏厥状态中惊醒了过来。他挺直了身体,灰土和碎石像瀑布一样从背上滑落,张全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一切都变了模样,原本还有四尺左右的断墙又矮了半截,地上那具方才还被他当靠垫的尸体已经被碎石和灰土淹没,只露出半只胳膊,就好像溺水求生之人。他在四周的灰土中摸了几下,什么都没找到,他只好爬到尸体旁,从其另外一只手中抽出一柄佩刀来。
营墙外的空地上,尘土飞扬,模模糊糊的张全也看不清楚。突然有道光闪动了一下,张全眯起眼睛,向那边望去,光亮不断闪动,他意识到应该是有个什么东西反射阳光。
几个呼吸之后,也许更长一点,张全发现尘土中的反光越来越多,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张全赶忙站直了身体:“千户大人!”
“罢了!”千户挥了挥手:“这时候还这么多礼,情况怎么样?”
“您看那些亮光!应该是南贼上来了!”
事实证明张全的判断是正确的,随着尘土渐渐回到地面,千户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排排打磨的铮亮的脸盆状头盔——那应该就是刚才亮光的来源。南军排成三列横队,最前面一排手持长矛,后面两排将火绳枪扛在肩膀上,按照有节奏的口令声前进。在横队的两侧各站着一名军官,他们的头盔上有着神气的黑色羽饰品,手持矛尖有大团红缨的短矛,正指挥着横队向前。
“快,弓手和火器手上前,听候我的号令行事!”千户大声喝道。北军的士兵们开始忙乱的准备起来,张全舔了舔嘴唇,对身旁一名士兵道:“你有水吗?给我喝口吧!”
那个士兵惊讶的看了泥人般张全一眼,把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张全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喝得太急了。那士兵赶忙过来拍打他的脊背,唯恐他呛住了。张全推开手臂,笑道:“我没事,这水真好喝呀,喝了这水,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心甘了!”
灌了一肚子水,张全的精神头好了起来,他听到千户叫喊起来,赶忙丢下水囊趴到矮墙旁,他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弓手和火器手上前,先是弓箭然后是火器,在事先被火器发射的浓烟遮挡住前,张全看到敌人的行列里有人倒下,这让他兴奋不已。
“停步——预备——瞄准——开火!”
待到硝烟被风吹散,双方的距离已经足以让张全听清楚对面传来的号令声,他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戴着神气羽饰的军官们一边用拖长的声调喊着命令,一边将短矛举过头顶,用力下挥。随即张全的视网膜上就被一排赤红色的火光烙上了痕迹,几乎是下一秒他就听到身边传来一片惨叫声,正在准备继续射击的北军弓箭手和火器手被南军近距离的排枪打倒了一片。
“上刺刀——!跑步——冲锋——!”
张全的脑子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一连串号令背后代表的含义,他就的耳朵就被整齐脚步声淹没了——对于这个他可以一点也不陌生。张全跳起身来,只见敌人的横队正以飞快的速度向这边冲过来,每个敌兵手中火绳枪的前端都有一把两尺左右闪闪发光的利刃。
“上去杀贼,后退者斩!”
张全耳边传来千户的叫喊声,他注意到千户的右耳已经没了,鲜血染红了半张脸,看上去吓人的很。在他的带领下,数十北军士兵挥舞着武器赢了上去——最多不过三尺高的墙壁已经不足以作为防守的凭借。但这些明军冲上去有多快,倒下去就有多快,千户本人几乎同时被三把枪刺击中,他那件鳞甲像纸片一样被刺穿了,张全甚至可以看到半截刀尖从千户的背脊透出。受到千户勇敢行动激励的北军士兵也多半被刺倒在地,那些加上枪刺的火绳枪攻击方式很简单——几乎只有刺杀一种,但是这一招十分厉害,首先枪刺十分锋利,火绳枪又比普通的长枪更结实、沉重,因此在刺杀时足以贯穿绝大部分盔甲;其次先前的排枪大大的削弱了敌人的密度,而南军的队形又十分密集,这样双方接触时南军一方几乎都是两对一,甚至三比一。因此一交手,守军就被打垮了。
张全跳下墙头,向营垒里逃去,他很清楚在开阔地和这些敌人交战唯有死路一条,只有等其进入营垒,被迫改变密集的横队,才有可乘之机。这时正好北军的白兵们也上来,在昏暗与灰土的飞扬中,展开了一场肉搏战,人们一面大口喘着气,暴怒地詈骂,一面扭打厮杀,他们挥舞着武器相互劈砍、刺杀,拧折脊背、掐咽喉、用牙咬、挤压眼珠、撕嘴巴,用刀捅,用砖块、枪托砍杀。谁个哭、谁个喊、谁个呻吟以及谁个在骂——已经难以辨清。张全看到的只是龇着牙的大嘴,听到的只是持续的野兽般的吼叫。
张全推开了一个人——似乎是自己人,朝近处一个敌人砍了一刀,敌人避开了,他脚下绊了一跤,倒在了在地板上扭成一团的两个人身上,他用沉甸甸的刀柄朝一个后脑勺上猛然一击,那脑袋抽搐了起来,越来抽得越慢,越来抽得越弱,当它完全停止了抽动,这时张全自己的脑袋竟也遭到猛烈的一击,以致他有一阵失去了知觉,脸扑在了适才被他砸烂了的那个敌人后脑勺上。
当他再次苏醒,已经找不到自己的那把佩刀了。而且双腿无力站起,他只能向墙边爬去免得被正在相互厮杀的人们踩死。他的脸上满是别人的血,头已经支撑不住,快要耷拉下来,张全强迫自己不要昏过去,因为他模糊的意识到如果自己昏在这里,只会被人踩死。他终于爬到墙根,将背脊靠住墙,下一秒钟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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