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胜利就在眼前,也许是因为风雨交加的坏天气,毛利的船队成功的摸过了海峡入口的警戒线,随着船绕过海角,大内军营地的篝火渐渐消失,毛利元就这才松了口气。
毛利元就座船的舵手是本地人,他娴熟的让船先向北航行了一段,避开岸边的礁石,然后他等待着潮汛变更,方才调转船头,顺着潮汐向目的地包之浦驶去,这样不但可以节约体力,而且无需划桨,不用担心惊醒可能出现的大内家哨兵。仿佛神灵听到了毛利元就先前的祈祷,雨渐渐的小了,乌云散去,天空出现了月光,照在海滩上。
“神佛护佑!”毛利元就第一个跳下沙滩,沉重的盔甲让他立刻跪在地上,他推开儿子搀扶的手,抓起一把泥沙:“陶晴贤这一次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父亲!”吉川元春将毛利元就扶起身来:“请您乘船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您只需要在草津城督战即可!”
“胡说!”毛利元就推开次子:“如果失去了儿子,做父亲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明日一战将决定毛利一族的兴衰,要么成为西国之霸主,要么就是生死族灭,来人,把我的太鼓取来,明早我要亲自为前锋击鼓,一定要将陶晴贤的首级取下!”
天空乌云密布,树林里死寂阴沉,陶晴贤亡命逃窜,但双足被树根缠绕,锋利的树枝拍打着他的脸,留下一道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跌跌撞撞的向前逃去,不时摔倒,然后又爬起,但身后的窸窣声却越来越近,神佛保佑,陶晴贤低声啜泣,身后传来的凄厉嚎叫让他的血液凝固。老天,它们越来越近了,他惶恐的回头看去,巨大的蜘蛛冲出树丛,六足犹如锋利的钢刀,原本是蜘蛛头的地方却是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熟悉的面容让他的骨髓都凝固了。
“隆房,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怪物的口中发出熟悉的声音,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流淌的满身都是。
“呜呜!义隆殿下!”陶晴贤口中发出的声音不似人声,仅有的一点勇气和力量从身上溜走了,他想要起身逃走,双腿却不听使唤,只能在地上爬行。周围的树上现出一张张人脸,都是在大宁寺中与主公大内义隆一同徇死的一族,每张脸上都露出嘲笑的神情。怪物已经到了身后,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炽热的呼吸,带着硫磺和腐败的恶臭。他们都已经死了,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亲眼看到他们的首级被用石灰炮制之后放入木盒之中!陶晴贤想要高声呼喊,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接着什么东西撞上来,他竭力避开,呼喊,紧接着摔倒在地。右手抓住了什么,对,那是肋差,太好了,是肋差!
“殿下!”
陶晴贤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右手紧握着肋差,自己的小姓正在站在一旁,神色惊惶。
“干嘛,你干嘛进来?你想干什么?”
“殿下!就要天明了!”小姓紧张的答道:“天一亮就要对宫尾城发起最后一次进攻了,您昨晚吩咐在下早点叫醒你的!”
陶晴贤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半响之后方才完全平静下来,没有长着主公脸的蜘蛛怪物,没有长在树上的脸,那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错,自己的确杀死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主上,但这并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身为分家(陶晴贤的陶家也是大内家的分支)对主家的责任。既然身为主家家督的大内义隆沉浸在享乐之中,却忘记了内忧外患的局势,身为分家的自己难道就眼看着主家这样衰微下去吗?不,拿起刀剑挽救主家才是正确的做法。是的,有很多人认为我是背叛主人之人,但如果我击败毛利、尼子,做到历代大内家家督都无法建立的功业,并扶助先君的外甥继位,又有谁还能继续指责我呢?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在噩梦之中,我也可以坦然的面对那个怪物了!没有人能够指责我,没有人!
“打热水来!”陶晴贤站起身来,不能让部下们看到自己这幅满头乱发,浑身是汗的样子。他看了看窗外,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正扫过宫尾城本丸剩下唯一的那座城橹,今天正午前就能将其攻下!
小姓送了热水进来,陶晴贤洗去冷汗和睡意,他换上最好的狩衣,然后披上大铠,外面再罩上阵羽织。此时他就像平时那样威武镇定,丝毫也看不出十几分钟前的惶恐。陶晴贤从小姓手中接过佩刀,系在腰带上,喝道:“击鼓,攻城!”
鼓声响起,一声声仿佛敲打在心上,陶晴贤的脸上露出笑容,旋即笑容又消失了,久经战阵的他很快就听出鼓声不是来自由爱将三浦房清的前阵,而是来自自己的侧后方——但那个方向不是博弈尾峰吗?那边应该没有军队的呀?
博弈尾峰,毛利元就用力敲打着太鼓,吉川元春率领着头阵的士兵杀了下去,兵锋直指塔之冈——那是陶晴贤的本阵。显然,陶晴贤认为毛利方会从海上救援,所以将对海面戒备森严,而将自己的本阵布置在塔之冈——背倚博弈尾峰。其结果就是吉川元春率领的头阵轻而易举的就突破了简陋的栅栏和屏障,直接冲进陶晴贤的本阵。
身为前锋大将的吉川元春身着华丽的唐风大铠,策马冲进本阵,大内家的士兵在他的面前后退,溃散,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才刚刚醒来,许多人甚至赤手空拳,毫无作战的准备,却要面对一群抱着必死的决心冲杀过来的猛士,胜负已经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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